《每次都被世仇爱上》卞九欢

31、桃花巷6

　　沈京初没想到，这一路上的变故，竟然这样多。

　　她以为她大哥无非是个逃离世事的文人，却万万没想到他和杀手有着如此亲密的关系。

　　平谷雪扼着沈自斟的咽喉，问道：“你最好说清楚，这些来追我们的杀手，和那个半夜出现的杀手，都是哪里来的？”

　　沈自斟的喉咙被死死堵住，他脸涨得通红，气也喘不上来，哀嚎着说道：“是……是戚老板。当铺老板。”

　　沈京初和平谷雪对视了一眼，问道：“他一个普普通通生意人，养那么多杀手做什么？”

　　沈自斟挣扎着说道：“不、不是普通生意人。每每有外地人来这里，因为缺钱拿出身上钱财当金银，要么他开出一个很低的低价，若是对方不接受这个低价，那钱庄里的老者就会假装好意，就让外地人来找我，说我开价公道……”

　　平谷雪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明镜似的了

　　江湖上的手段，多半下流又龌龊。

　　她冷笑一声，说道：“那你可真是公道。”

　　沈京初没见识过江湖的手段，听到平谷雪如是说，依旧茫然不解，问道：“什么公道？我怎么没听懂呢？”

　　沈自斟涨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平谷雪冷笑着解释道：“你那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大哥，和那戚老板是一伙的，外地人若是不肯低价当他们身上的宝贝，就骗到你哥哥那里去，说他开价公道，一旦外地人到了他那里，也就死在他那里。他高价买走珠宝，趁人信任他、无防备的时候，让杀手负责杀人，尸体就埋在他的菜园里。”

　　“毕竟，谁会怀疑一个腿有点瘸，相貌温雅的教书先生呢？”

　　“所以他才亲自照顾菜园，所以那些菜才长得那么好，明白了吗？”

　　沈京初听到这里，起先是怔了几秒之后，猛地一阵干呕。

　　当初她执意要带沈自斟回京城，沈自斟说身为大哥，没什么可以给她的，只请她吃点自家种的菜。

　　那些菜分明是长在死人身上的……

　　沈京初身后一阵恶寒。

　　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阿雪说的是假的，是阿雪瞎猜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然而，沈自斟并不辩驳，只扭头看着别处，闷不做声。

　　沈京初不顾外面越聚越多的杀手，一把拉住沈自斟的袖子，说道：“大哥，你同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这样？”

　　沈自斟说道：“你别问了。”

　　沈京初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厉声说道：“你辩解啊！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啊！”

　　沈自斟恹恹说道：“是不是，重要吗？”

　　沈京初哆嗦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杀了我，把我埋在菜园子里。”

　　“我压根不是碰巧撞到你门前来的，这里所有的外地人，也都不是碰巧撞到你门前来的。他们是被骗来的，是注定要来的，对不对？”

　　沈自斟被平谷雪掐着脖子，不敢反抗，也不吭声。

　　沈京初一点点冷静下来了。

　　是，她最初让沈自斟会京城，确实没有想太多。

　　她只是想让他为自己犯的错负责。

　　可是现在，他犯的错，欠的罪已经太多，要如何负责，如何赎罪？

　　她真的要把这个沈自斟带回京城，然后让所有人知道他卑鄙的罪行，让晋语娟心碎吗？

　　不……

　　不。

　　她大哥还不如永远不出现好。

　　说什么忠义节孝，谈什么贞烈义士。

　　狗屁的圣贤书，腐烂的忠臣义子，不过是个卑鄙下贱的骗子。

　　还躲在桃花巷深处卖酒教书，酒香盖过了死尸白骨的腐臭味，背书声淹没了那一两声哽咽与求救。

　　沈京初不敢相信，但是看着沈自斟躲闪的眼神，她不得不信。

　　戚老板养的杀手已经把马车围了，沈京初却哪里都没有看，只盯着她大哥，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自斟恹恹地说道：“什么为什么？”

　　沈京初说道：“为什么要假死逃跑，为什么要骗阿柔，为什么要做这种害人性命的勾当？你说你受不了那个家，可是你比那个家可怕得多不是吗？你怕什么？”

　　沈自斟冷冰冰地说道：“是，我比他们可怕得多。你问我为什么要逃跑？好，我告诉你。”

　　“我当了二十几年好人，背了二十几年圣贤书，我受够了。要么为君死，要么为父亡，我觉得恶心。”

　　他的眼神猛地阴狠起来，在黑夜里死死盯着沈京初，像是狼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可怕的光。

　　“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只为我自己活呢？”

　　“去他娘的忠孝，去他娘的功名，去他娘的举案齐眉。老子想要女人，老子想要钱，老子想要被尊重！晋语娟算什么，她不过是个娇小姐，她住在我家，花我的遗产，亏待她了吗？比起埋在我菜园子里的那些死人，她可幸运太多了！”

　　沈自斟说着，指着沈京初，厉声道：“而你？你无非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罢了，你竟然跟我说，为了那么一个女人，让我放弃现在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我告诉你，不可能，不可能！”

　　沈京初骇然望着他，像望着一个疯子。

　　沈自斟的自尊心被她这一眼击碎了，他彻底被激怒，向沈京初扑了过来，吼道：“我就不该对你心软，不该对你手下留情！当时我就不该假死，我以为你会心软，可是你的心可比我硬多了，我就该直接在你睡觉的时候杀了你！”

　　他想要扑过来，平谷雪蓦地挡在他面前，把沈京初护在了身后。

　　平谷雪冷冰冰地说道：“沈公子，你见过蜀山黑虎掏心的本事吧？”

　　沈自斟一愣，想起平谷雪的厉害，又害怕地缩了回去。

　　沈京初还徒自发愣。

　　她的脑子里很乱。

　　从小，所有人都在问她：你为什么不能做个好女孩？

　　你为什么不能像你大哥那样，让父母满意？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像他那样，做家里的顶梁柱，让别人看得起，让父母为之骄傲？

　　就连沈自斟死了，沈京初都恨不得自己变成他，这样好歹有人保护晋语娟，晋语娟就不必守寡。

　　就算是沈京初口口声声说着不想变成沈自斟，可是她跟着父亲出使西蜀，拼了命也要把平谷雪带回京城的时候，她心里想的就是这个：我想证明我和大哥一样好，我想证明他能做的我也能做。

　　像他一样出使西蜀，像他一样做家里的顶梁柱，像他一样学识过人，像他一样保护嫂嫂。

　　可是沈京初看着马车里缩成一团的沈自斟，那一刻她猛得醒悟过来，她一直费尽力气想与之比肩的大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杀手围了马车，像是狼群围住了手无寸铁的牧羊人。

　　平谷雪看了一眼马车外面，问道：“现在怎么办？”

　　沈京初死死盯着沈自斟。

　　她哑声说道：“很多人说我不配姓沈，他们说我给沈家丢脸，说我忤逆父母、忤逆君王。”

　　“我废了这么大力气，想得到父母的认可，想得到君王的认可，可是你猜怎么着？”

　　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可是现在，我全都不想要了。”

　　沈京初说完，拔下头上的玉钗来，扎在沈自斟的脖子上，威胁地说道：“你现在要听我的。”

　　沈自斟冷笑道：“你死定了。”

　　沈京初道：“好哥哥，你可是我亲生的骨肉兄长，我要是去阎王爷那儿下地狱，怎么能少得了你呢？”

　　沈自斟忌惮地闭了嘴。

　　沈京初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推了出去，说道：“你们苏公子可在我手里。说起来，他这么好用的教书先生，杀人骗人比谁都厉害，若是少了他，换别人可就难了吧？”

　　杀手无声地站立着，看起来像是在等一个命令。

　　沈京初环视一周，朗声道：“戚老板是哪个？”

　　四下一片死寂。

　　沈京初说道：“生意人，打打杀杀多没意思，不如跟我谈个生意。你既然冒着欺君的风险也要留着沈自斟，当然是因为他比别人好用，你找不到人能换他，对吧？他死了，你就算是杀了我们，不也亏了吗？”

　　这时，黑暗里传来沙哑的一声：“好，我们谈个生意。”

　　沈京初顺声看去，只见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金扇子，细长眼睛里闪着打量的光。

　　沈京初说道：“我只想活命。我放了他，你放了我们。就这么简单。”

　　戚老板点了点头，说道：“好，划算。但是你要守信用，你先放人，我就撤走杀手。”

　　沈京初说道：“好。我相信你。”

　　她说完，一把拉着沈自斟进了马车。

　　平谷雪说道：“你疯了？相信他这种生意人？”

　　沈京初压低了声音说道：“外面黑。就算是出去一个人，他们也看不清脸。”

　　她说着，捂住了沈自斟的嘴，说道：“阿雪，你把头发披散下来，换上我大哥的衣服。他瘸腿，你也瘸腿。你假装是他，走到戚老板身边去，记住了吗？”

　　平谷雪急道：“那你怎么办？”

　　沈京初咬牙道：“我们想活下来，就得冒险。”

　　平谷雪说道：“不行，一旦我走过去他们就会放箭，到时候你们都会死在马车里！”

　　沈自斟一听，立马吓得呜咽着挣扎起来。

　　沈京初抬手打晕了他，说道：“我们九死一生，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我们要是不用这个办法，等戚老板失去耐心，我们全都会被刺死在马车里，你懂吗！”

　　平谷雪恨得咬牙，她多希望现在她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她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我不会让你冒这个险。”

　　沈京初苦笑一声：“阿雪，说来讽刺，我从小没有机会读书。既没学过兵法，也没学过下棋，可是我听人说，想要在必输的局面下赢棋局，就要有弃子。”

　　她多希望她学过那些沈自斟学过的东西。

　　她多想得到沈自斟命里应得的一切。

　　可是对她哥哥来说，那是生下来就有的东西，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对于沈京初，就是觊觎，是越界。

　　她一生都在试图追求那些她得不到的东西，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不能保护她已经拥有的东西？

　　比如保护平谷雪，保护她的宿敌，保护她唯一得到过的朋友。

　　或许平谷雪不会懂，这份友情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沈京初抬起了眼睛，在黑暗里哀求地看向平谷雪：“阿雪，我从来没有机会下过棋，也没资格摸过棋子。”

　　“所以，求你了。”

　　“给我个对弈的机会，让我翻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