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藤萝绕木

1、他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诗经·秦风》
　　我出生的地方我已忘了，父母的容貌也不记得。只是我一睁眼便是一道血光，变成的是墙上的斑斑血迹。
　　我在剑与血的世界长大，培养我的是镜血堂的堂主镜石，他总是一副和蔼的样子。但我不知那副慈祥的面容下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堂主给我取名叫佴轼，我不知那是什么意思，他也没告诉我。
　　镜血堂里每个人都是孤儿，我们也没见过堂主的亲人。杀手们都随堂主姓镜，似乎没这个姓，我也不知何意，只能冷漠地照那些给钱的人的意愿去某个地方完成使命，沾上别人的鲜血。
　　可以说，我几乎没跟镜血堂以外的人说过话。因为那些我碰到的人都死了，所以我也没有人可想，很无聊，我渐渐的开始在杀人中寻找乐趣，即使在哪个地方都停留几日。
　　若非要我说我说我想过谁，那也只有她了。

　　遇见她是在我十六岁的一次任务中。
　　那儿的清晨有很浓的雾气，笼罩在河面上和高高的芦苇间。早晨的风有些清凉香甜，苇叶尖滴着露水，一切都是静静的，又或许它们等着在一瞬间绽放。
　　我在芦苇间穿梭，长期处于刀光剑影的我应该已经麻木不仁了，可竟还有这些闲情雅致来亲近自然，若我没进镜血堂，我又会去干些什么呢？
　　她是突然出现的。我见有人，便将手放在剑柄上，然而也不什么寻仇的人，对岸的她身着一件褪色的蓝衣，那双有灵气的眸子盯着我。她抱着一个装满衣服的木盆，踩着搭在水中的积石，裙角带着草叶的露水，走到了河中央的大石头上去。
　　我从没见过有人这么早来洗衣服，而且衣服如此多，见她伸出红肿的手时，我才明白这是一个靠洗衣为生的女孩。
　　我想象不出她生活得有多艰难，从她褪色的蓝衣和头上插的竹筷来看，她应该很清贫。但即使如此，她也生了一副漂亮有灵气的容貌，这么说来，她也许会有好日子过的。
　　当她把所有衣服洗完，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突然很想叫住她，让她陪我说会儿话，一个杀手是很孤独的。
　　但是最终我还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看着那蓝色变得越来越淡。
　　不过，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镜血堂又收到一封信和一千两银子。
　　堂主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接过信，要杀的人叫水浔，男的，住所，正是我遇见她的旁边小镇上。
　　我心中莫名的涌起一阵欣喜，这是我从没有过的，毕竟值得我去想的人真的是寥寥无几。
　　我很快便启程了，到达那儿时正是清晨，我悠哉悠哉地将马牵到芦苇丛，发现这里一切都没变，我找到了她洗衣的石头，我也踩了上去。
　　也许她已迁走了……或者已经嫁了人，我根本不知我为什么想要来找她。
　　“对不起……”那是一个感觉清美的声音。
　　当我转过头时，见她依旧穿着那件褪色的蓝衣，只是显得短了，露出了她的双脚，原来她没有穿鞋，赤着脚。
　　她的脸已蜕掉了稚气，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头发轻柔地在脑后绾了一个髻，斜插着一支发钗。
　　“你能让让吗？我……一直在这里洗衣服。”她问。
　　我退到一边，看她蹲下摆弄衣服。我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她：“你多大啊？”
　　“十六岁了。”她忙着清洗衣服，根本不回头。
　　这么小便要养家糊口，真是可怜，我感到很冷，已是深春了，这寒气来错了时候。
　　“你一个人住吗？”我嘴里叼着一根草，草汁甜甜的。
　　她回过头，说：“我和爹住在一起，还有一个哥哥在远方经商。”
　　这个小姑娘一定不知江湖的险恶，我从不会这么随随便便回答别人问题。
　　当她收起衣服时，我叫住了她：“我们算朋友了吗？”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她已走了，但留下了这句话。
　　我们……朋友，这似乎对我来说是很陌生的两个字了，我以前还以为这两个字已经在我心里消失了，我也没想过将它找回。

　　我牵着马来到了这个小镇上，可能是因为她，这个看似平凡的小镇给了我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了。
　　店小二告诉我，这几日是镇上的鲜花节，晚上每条街都会摆上各种鲜花，舞龙舞狮的都有，还会有烟火表演。
　　我一向不喜欢热闹，是喜散不喜聚，因为我每当在这种欢喜的时候，看着别人拉着亲人高兴，我却永远是一个人。
　　所以，这天晚上我关紧了窗户，听外面的嘈杂声躲在屋里。
　　“砰砰砰。”有人敲门。
　　“客官，这是本店在鲜花节免费赠送的鲜花绿豆糕，请尝尝吧。”
　　我把那盘点心随手放在桌上，甜腻的东西只有小姑娘才喜欢。不过我掰开了一个，里面的花馅，竟是浅蓝的花瓣，我不禁想到了她的褪色蓝衣。
　　我听见外面的人喊着放烟花了，便打开了窗。
　　花形的烟花璀璨了一片天，似乎洒下了一片笑声。我望着烟花出神。
　　那晚我想了很多，突然怀念起从未谋面的父母，我试图编织他们以前的故事。我甚至作出了决定，等这次任务完成后，我就向堂主写下告别的信，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要到这个小镇来生活，过普通人的生活。
　　如果，真的事尽人愿就好了。

　　第二天，我在那个芦苇河边等了很久，那个当我为朋友的姑娘一直都没有出现。
　　我突然想起一句诗：“多情却被无情恼”，或许她也只是逗我玩吧。
　　所以我便先去找水浔，我不清楚他到底怎么样跟别人结下的仇，但别人既然花了银子，我也必须去了结他的性命。
　　那是一个简朴的房子，我敲了敲门，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子开了门。
　　“你找谁？”那个人打量着我。
　　“我找水浔，有人要我向他讨点东西。”
　　“我就是水浔，你要讨什么？”
　　“你的命。”
　　随即我拔出剑，一剑割破了他的脖颈。
　　“哥！”一个蓝影冲出来，我在血光中看见了那双有灵气的眸子，和她那张惊愕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