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砚今

2、初见

　　我第一次遇见斑时，我记得是个傍晚，天边的火烧云红的耀眼，就像本就风情万种的美妇又抹了胭脂，的确是个好天气。而我那时正在酿制梨花酿。就在那个时候，门前铃铛响起。我知道是有客人来了，我不紧不慢的走出酒窖，来到他面前。
　　他逆着光站在我面前，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可他的气质却是少见的清贵和洒脱。我淡笑着请他坐下，他也不矫情，就那样坐在沉香木椅上。我这时才看清他的容貌，肤如白玉，额间有几道朱红花纹，长眉入鬓，睫毛纤长，眼睛是丹凤眼，好似琉璃一般的颜色，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神，鼻子高挺，像古希腊的雕塑一般，唇极薄，有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但是也显得冷酷薄情。神情慵懒，好像世间无论怎样的人和事都提不起他半分兴趣。
　　桌上搁着他的长剑，我喝了口桃花醉，这酒入口甘甜，却是一点不醉人，缓缓说道：“你想必也知道，入我浮生，必讲一个故事。”声音清浅，却是不容抗拒。我将桌上桃花醉推到他面前，说：“若是满意这酒，你便可以开始了。”
　　他添了一杯酒，说：“我名斑，如你所见，是个大妖怪。我平生做不得多少风流事，喝酒算是一件。我曾经去过很多地方，也喝过许多种酒。那我就讲个关于酒的故事好了。”他嗓音浅浅，像是北欧的民谣，空灵寂静，着实撩人。
　　我轻笑着说：“好。”
　　他将杯中桃花醉一饮而尽，说道:“我曾经遇到这样一个妖怪，浑身酒气，可眼神是像水一样清澈。他说，他本是一坛百年佳酿，在土中埋了好些年，后来，渐渐有了灵气，修炼成妖。”
　　我心中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好酒，才能成妖？那酒妖，又是怎么样的样貌呢？
　　他忽的笑了一声，那笑声，在我听来，有些沧桑。他道：“我嗜酒，曾经想要千方百计的尝一尝那所谓的百年佳酿，可那小子死活不肯，说是那样会害了我。我那时不相信，可后来，我却又相信了。
　　酒已经喝了一小半，我望向他，他白皙的脸上多了微微桃花色，手指修长，指尖殷红。手指虽然清瘦，但却有力，稳稳的握住了酒杯。平时清冷的谪仙此时却宛如惑人的妖精，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实在勾魂摄魄。我支起手，扶助额角，在心中暗叹一声：斑可真真生了副魅惑人心的好皮囊。
　　他把玩着手中白玉酒杯，接着说道：“我每天与他吵吵闹闹，日子倒也好过。可是，后来他遇见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我也见过几次，生的不算绝色，但也勉强称得上清秀。和那个小子有一些相似，同样都是傻乎乎的。那小子大概是喜欢那个姑娘的吧。有一次和我喝酒，他大约是喝醉了，他笑的眉眼弯弯，告诉我他喜欢她，那小子的喜悦之情几乎都要溢出来了。我记得，他从未和我那样开心的笑过。我也明白，人和妖，最终都没有什么好结果的，不是生离，便是死别。”
　　他单手从檀木桌上捞起酒坛，猛灌了一口，看似不屑的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喜欢上那样一个女人，明明他不喜欢她。她喜欢的人，倒也算是个英雄。他叫辛年，不过才双十年华，就成了在人类世界大名鼎鼎的将军。”我双手托腮，饶有兴致的听着这个故事。斑说罢，抬眼便看见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笑意盈盈的望着他。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娇俏可人，面前的女子只有淡淡优雅风情。他只觉得，自己的那颗心，怕是要沦陷在那个名叫沈虞的女子的醉人烟波里了吧。
　　他耳尖微红，又说道：“那个姑娘知道他喜欢她，于是利用了他对自己的喜欢，让他做了许多错事。她喜欢辛年几乎快成了信念，她做梦都想嫁给他，哪怕只是一个妾室。可辛年从未喜欢过她，他喜欢的是当朝公主，那个女子，就像凤凰一样明艳动人，理所当然，她的名字就叫明凤。明凤公主与辛年将军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若没有那件事，也是一桩佳话。她喜欢辛年本来就没有错，可是他利用那个小子，便是错了。那小子，曾经救过辛年，她知道后，便整日整夜的央求他告诉辛年，是她救了辛年。他敌不过心爱之人的苦苦央求，没过多久就答应了她。即便那只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我曾经问过他，这样你甘心吗？他只是苦笑了一声，只要她活的开心，那便怎样都无所谓了。我从未看见过他那样的神情，因为他在我的记忆中，一直都是没心没肺，开怀大笑的模样。莫约一个月之后，辛年终于慢慢苏醒，她告诉是她救了他，也就理所当然的提出了娶她的要求。辛年自然不肯，她却用自己的性命要挟辛年。辛年看在她是他救命恩人的份儿上，只得答应了她，给她一个侍妾的位分。那天，他失魂落魄的告诉我她要出嫁，可惜新郎不是他。”
　　坛中酒已经让他喝了大半，他如玉面容此时酡红，神色也不如初见时清明。我此时只觉得气血上涌，脸颊发烫，耳垂滚烫。他嗓音沙哑，却是苏的要命。他朝我吹了一口气，薄唇轻启：“彼时，她早已穿了大红嫁衣，满心欢喜的加入了将军府。可那天，也是明凤公主与辛年将军大婚的日子。辛年自然抛下了她，与明凤公主圆了房。她嫉妒的发狂，但也不得不忍着。第二日早早起来，装作贤良淑德的样子同明凤公主请安。她明明想饮她血，食她肉，却还是在皇权面前低了头。她不过是一届民女，又如何能与高高在上的公主相比。”我心里暗叹一声，即便辛年喜欢她，又能想如何，又如何，要如何呢？她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个可悲的人物。想要的东西就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
　　斑突然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他的声音就像幼时听到的佛经吟唱一样，空灵的像是来自外太空一般：“他去看她的时候，她告诉他，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吧。如果成功，你从此以后就自由了。可惜她不知道，守在她身边，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她知道他武功天下少有人能比得上。她说，你可以帮我杀了明凤吗？他沉默的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好。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清澈似水的姑娘会变成现在狠辣老练的妇人。爱情果真可以让人清醒，更可以让人沉醉。他醉了，她也醉了。夜里，他看着明凤微微颤抖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她毕竟也是无辜之人。可是，他为了她，最终还是用刀将明凤斩杀。她给辛年下了春药，为的是和他心爱的男人开枝散叶。起初辛年激烈的抗拒，可是后来也渐渐情动。在辛年进入她的身体时，喊得还是明凤二字。她身上虽疼，可是心更疼。次日，她醒来，对上的便是辛年一双冷然的眸子。辛年瞥了一眼在白色棉布上红的刺眼的血迹，那是她的处子血。他小声吩咐了身边小厮，她听不清辛年在说什么。可是一猜便知，无非就是如何如何处置她。辛年的背影愈来愈远，让她有一种从此他们再无半点瓜葛的感觉。他的背影高大，可是，从来不会让她倚靠。他不顾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脚下步伐依旧稳健，那是因为，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她。他身旁小厮撬开她的嘴，强硬的灌了她一整壶避子汤。她觉得自己有一些死心了。是了，他竟连一点点念想都不舍得留给自己。能够生下辛年孩子的唯有明凤公主一人。她不敢想象如若辛年知道是她杀了明凤，自己会是什么结局，怕是比迟凌还可怕的结局吧。辛年捧着一盒首饰来到明凤门前，闻着浓重血腥味，不敢再想，急忙进去。他抱着明凤的尸首走遍了他们曾经走过的街道，轻轻抚摸着明凤的脸，仿佛她还活着一般。铁血一般的将军，连放声大哭都不被允许。”
　　他喝了最后一杯桃花醉，神色不明，声音有些呜咽：“后来，两国边境发生战乱，他被派去领兵打仗。他第一次中了毒箭，那毒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孔雀翎。他只有一种解药，百年以上的药酒和一颗爱他的人心。可是，那药酒，是药也是毒，至于可以用的不过是以毒攻毒之法。那丫头自然哭的梨花带雨的求他救一救辛年。他即使不喜欢他治好那病，，但那也是那丫头所爱之人。可惜他不知道，除了药酒还需要一味药引子。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看着那丫头死了的神情。那样悲伤，那样绝望，那样凄凉，一点也不像当初模样了。最后，他们救回了辛年。可是他们，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他说完了这个故事，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他摇摇晃晃的朝楼上厢房走去，我在他身后不顾形象的大喊道；“斑，我们酒馆不收住店的！”我眼睛一转，说道；“除非是想来我这酒馆当小二。”
　　他风情的扶着楼梯，朝我颠倒众生一笑；“若是你的店，我当一辈子小二又何妨呢？”我捂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跟着他上去，只见他一头栽在床上，诚然是喝多了。我心下无奈，我从未见过这样酒品差的人。但还是煮了一锅醒酒汤，喂他喝下。
　　我关了门，心里回想的却是斑讲的那个故事。他在最后告诉我，那酒妖叫同舟。我心里说：风雨同舟，倒是个好名字。那姑娘叫似水，算不得有多好，中规中矩。可一个舟，一个是水，倒是妙极了。我想起来还是人类时听过的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似水和同舟便是这样相辅相成的关系吧。
　　可惜，同舟没有遇见那个能和他风雨同舟的人。能让似水柔情似水的人，始终都不是她的良人。
　　似水的一切单纯，都有可能是糊弄人的手段，可唯有，她爱辛年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