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子仪》雯花满

7、七

　　那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呢。赵奎安今早下朝时换了件颜色浅淡的衣服，凑的太近便会被牵连进去，因此他远远站在外围安全的地方抱着手看着。
　　鹰鸟确如德泉所说，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养着的，定是在山上养起来，城里的一两个园子根本满足不了它。通体棕黑，羽翼雪白，眼睛炯炯有神，只是站在那里都是极为素雅的一副画。
　　——这样的一只雪翼神鹰，只消拍拍翅膀，底下的一群凡人便连它的一根毛都摸不到。
　　赵奎安少时也颇喜爱动物，家里宠物不间断，他只跟雪鹰对上一眼，就能了解它的想法——本人似乎这样觉得。
　　“嗯，德泉，你们这次算是找对人了。”他留下这句话，抖落着袖子，一步步凑上前去。
　　“找对人了？”德泉跟在他后面。
　　“本官对付这些鸟兽可是很有一套的。”
　　“啊？”
　　赵奎安信心满满的走上前去，挥开簇拥在缓缓盘旋着的鹰鸟下方的仆人们，抬起一只手，横在身前。
　　他将厚厚的袖子堆叠在一起，做好缓冲的准备，随后看着鹰鸟的眼睛，对它抬一抬手臂。
　　实际上在单独面对鹰鸟之时，他已经非常小心谨慎了，两只双眼皮儿锐利扫射向鹰鸟，在近处看它，更显威武。仍是如此也不能在气势上落败——赵奎安自诩自己已经拿出了这样的气势。
　　然后他抬了抬手臂，这单纯只是平日在府上养成的习惯，冲宠物们摆一摆手，伸一伸腿，它们什么都不说便会跑到他身边讨好他了。
　　胜负即在此一举。
　　鹰鸟停下了低空盘旋的动作，面向赵奎安，用丝毫不减犀利的视线打量他，在看到他那动作时，只是无言的，小小的拍了两下翅膀。
　　它的身体极快速的冲向了赵奎安，以至于没有留给他反应的时间，两只利爪撞掉了他的官帽，又在上空盘旋欣赏了一下乱成一团的人类们的蠢态，便悠悠飞走了。
　　远远传来“追！给我追！”的声音，不过对一只鹰鸟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
　　赵奎安红了老脸戴好官帽，眯着眼睛瞧见迎面赶来的两个穿盔戴甲的精兵，指着鹰鸟的屁股大喊道：“在这儿！把它给我捉住！”
　　侍卫甲一跃而起踩着老树的粗壮枝杈再拔高一截，长长伸出去的手，堪堪躲开鹰鸟角度刁钻的一爪子，却失了高度。侍卫乙顺着他的轨迹，在下降的甲背上再一踩，两只手抓着鹰鸟两只宽大的翅膀就摔向了地面。他们的配合时机恰当，一时轻敌的鹰鸟无奈被捉住。
　　赵奎安这才痛快的大舒一口气，挥退了看热闹的闲杂人等，拿过德泉手上备好的大铁笼子，小跑到一人一鸟摔进去的花丛边上，兴冲冲地往里瞧。
　　总算把鸟关进了笼子，那鸟儿站在铁棍子上看都不看他一眼，不止是他，谁都不给面子，用它的鸟鼻孔俯视众人。
　　“就是这个，”德泉指着它爪子上帮着的雪白丝巾，与暗色的羽毛形成鲜明对比，因此德泉能够在之前的混战中一眼就瞧见，“这是一封书信啊赵大人，这鸟堂而皇之的飞进宫里，怕是......”
　　即便是动物，见了城墙上下一字排开的精兵强将也知道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绕开鎏金宫飞行，如若不绕开，只能说明收信人就在这城里。
　　“本官知道，是宫外人送来的宫里的，不知是送与何人的呢。”赵奎安自己念叨着。
　　“会不会是...探子的私通密件？”
　　“蠢货，哪有探子蠢笨到用这么显眼的大鹰送信。”德泉的脑门挨了一下。
　　“或是，情书？”侍卫乙问道。
　　“拆开看看就知道了。”赵奎安说着，小心翼翼的把手探进笼子里。

　　“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何止言之不文，所谓秀而不实。有唐已降，率土之滨。家家之香径春风......”
　　铭理端着书本念诵，在偌大的寝宫里三五十步地踱着，绕着圈。
　　他一读书就坐不住，总要在一个地方绕圈圈。这本词集的第一页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念字，这是太师给他做的标注，有些词句要读出来才能体会到其中的韵律之美。
　　他念得专注，全然不知本该监都他读书得宴纹早就拿丝娟往夜明珠上一盖，眯着眼睡去了。
　　“太子殿下。”殿外，小碧软声通报。
　　“什么事？”
　　“宋小少爷来访。”
　　“告诉他本太子不去小聚了，现在没时间......”话到一半，铭理忽然想到，或许可以叫宋书艺帮他念书？铭理一眼扫向书堆，每每都是惊得站都站不稳，这么大的量，其中写着念字的更不知有多少本，剩下的哪里还有时间去看？但宋书艺是太师的儿子，念过的书定是比他多的多，叫他给大概讲解一番，不就省去了看的时间？
　　“是，奴婢这就去...”
　　“不，你让他过来吧，来我寝宫。”铭理转了话头，心里暗自赞叹自己的聪明才智，转身想要向宴纹解释自己的意图，定睛一看，人家正睡得无比香甜。
　　“啊！你居然睡着了！”像是一个玻璃制的爆竹被扔进火堆里，噼里啪啦的心碎声响彻整座大殿，伴随着铭理小殿下不可置信的怒喊，吵醒了殿上所有睡着的人——几乎就是所有的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沉浸在铭理的朗朗读书声中，想要不睡着实在是太难的一件事。宴纹揉着屁股从地上站起，心头余惊未退，他心下暗叹铭理殿下的狮吼功又长进了。
　　虽说在读书声中保持清醒是件困难的事，但是敢在太子面前呼呼大睡的，也只有宴纹一个了。
　　他一抬头，正撞上铭理气的通红的小脸，一脸写着‘我在用功读这些破书你不陪着我反而还睡觉偷懒气死我了’的表情。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宴纹说的极其没诚意。
　　“一点诚意都没有。”
　　宴纹只好摸摸他的头，按着铭理坐到椅子上，给他揉肩捶腿好话说遍，最后在太子的嫩脸上吧唧一口，这才稍稍看到太子的嘴角翘起一点。
　　其实，铭理根本没有在生他的气，或许一开始有一点愤懑，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宴纹什么样子，会做出什么离谱事，铭理比谁都清楚。
　　宋书艺一脚迈进太子寝宫，礼数做足，马上遵从铭理的意志，从薄的开始，一本本讲解起来。
　　时间刻不容缓，宴纹看着窗外火红的夕阳西沉，还有两天。
　　......
　　两日后
　　轰隆，轰隆。
　　大摞大摞的书本轰然倒地，一本接着一本，砸在毛皮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声敲打在铭理烦闷的心口上。
　　读不完，真的读不完，不如说根本不可能读完。
　　宴纹早就梦游沉浮之外，宋书艺嘴里谈吐的已经是颠三倒四的胡话，看见书堆倒了，反应也是极其缓慢。铭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回去休息吧。”
　　“...太子殿下？”
　　“后面的本太子一个人来就好。”
　　“可是，”宋书艺面色惨白，脑子也乱成一团浆糊，实在是这三天以来三人除了摄取必要的水分和食物保持大脑运转，三人一直在念书，总之就是念书，连他这样的学虫都撑不住。太子殿下金贵之躯，是凭以何等的意志力坚持到现在的，宋书艺无法想象。
　　“恕我直言，太子殿下，您该休息一下了。这些...”他看了一眼方才自己不小心撞倒的书堆，“您已经做的很好了，家父本就持着刁难的心思，并非真的让您全部看完。”
　　“我知道，但是父皇会在这里面出考题，我自是要全部读过一遍的。”
　　“殿下...”
　　“小碧，洛雨，扶宋少爷回去休息。”铭理对他摇了摇头，他眼下的黑眼圈浓重又突兀，笑容诉说着疲惫不堪，眼神却坚定有力。
　　宋书艺再无话可说，被婢女扶着退下了。
　　“殿下。”这是宴纹的声音。铭理循声望去，宴纹捧着一小锣竹简，向铭理示意。
　　“只剩这些了，在午夜之前读完吧？”
　　“只剩这些？”
　　那一小摞不过六七卷——在三天之前这六七卷都是能要了他小命的——这与铭理心下计算的不同，据他的估计，应还有最少三十卷没有读过。
　　“嗯，”宴纹点头，他面上也显着疲惫，不过那是初醒的困倦。他在这三天里把三人的份都睡够了，内心不存半点愧疚之感，宋书艺恐是从未见过懒惰至此的人类，看向宴纹的眼神里多了些敬畏。
　　“在午夜之前读完，然后好好睡一觉吧殿下。”他说着，边抻懒腰边离开寝宫。
　　“你去做什么？”铭理忙问道。
　　“去给殿下弄些吃食。”
　　正当亥时，厨子们早就歇下了，宴纹说要去弄吃食，难道说——
　　铭理亮起了双眼，他同宴纹那样也抻了个懒腰，一下子觉得脑袋清爽了不少，把其他的书卷全部推到地上，只留下最后的六卷，翻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