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好做》哥想上厕所

7、师尊啊师尊

　　桃李开遍的日子，莫城里面也繁花满城。

　　莫城是前朝王都，昔时雅士云集，城中遍植灵木。

　　千年沧桑过去，历经数次天劫，多数灵木早已化作烟尘，只有泷芥树生得越来越壮，越来越多，每一条街上，都看得到它们高高的枝干交错纵横，到了花期，满满一树的蓝花遮天蔽日，风过处花雨纷纷。

　　大多灵木灵草，都要灵泉灌溉灵力护养，只有泷芥，只要阳光雨露，再吸收一些铁质，就能长得茁壮。

　　它的果实有些不大的作用，胜在花生得好看，前朝有修士用心种植，到了现在莫都里居住的大多是凡人，看在它好看好养，也略有养护。

　　但凡人的养护，总归比不上修士。莫城里泷芥花开得最旺盛的，只有城东那一株。

　　莫城城外的东边，是万剑门的仙居。

　　莫城里有前朝皇陵，又有前朝修士遗剑遗冢，还经历过天劫，万剑门待在这，研究古剑，也帮当今皇室管理前朝旧宝，算是奉旨挖坟，虽然修仙之人不会把皇帝当做什么不得了的大角色，但因此得了不少凡间的便利。

　　其中的一条便利，就是城中凡人的招待。

　　这招待，现在也给了聚集在此的仙盟人士方便。

　　按照约定，顾晓旭去莫城城东的仙客来客栈，跟天元的门人们汇合。

　　即使莫城的凡人见惯了修士，大多修士也保持着在凡人面前一贯的低调。顾晓旭也是一样，他让两柄利剑都着纯色青衣做门徒打扮，用一道青色的额带，遮住了额头上灵体化形的印记。

　　街上行人不多，枯春还是走到顾晓旭身侧，一面好奇宝宝一样问东问西，一面提防有谁冲撞了商人。

　　顾晓旭平日和人交游，最少也要隔着三尺的距离，若有人靠近，他就会尽快躲开——对旁人来说，只会显得他有些冷淡，或者戒心重罢了，但如果碰到了他，他会没轻没重地甩开对方不说，还会恶心呕吐、身上起红疹，严重了还会发热，就跟过敏一样。

　　两柄剑都不愿见到那样的商人，斩雪一言不发，也注意着四周的路人。

　　用听剑牌帮忙不算什么，和仙盟中人相处才是难事。

　　可他也不能径直去到万剑门门主面前，召出了剑灵便走——原本答应这事，就是为了卖仙盟人情，不给他们脸面，还不如不来了。

　　剑灵们专心地保护着主人，商人停下了脚步，他们顺着顾晓旭含笑的目光，才注意到客栈前的参天巨木上，斜倚着一个人。

　　蓝中带紫的泷芥花，如云似梦，半遮了他年轻的面容和清逸的身形，只能隐约看到他的青衣和黑发。

　　古木临着街道，不少路人都在抬头看他，他毫无察觉似的，击剑而歌，歌声中满载着快活洒脱，听词儿的意思，是在赞美春光。

　　真诚地，欢欣地赞美着。

　　他也看到了顾晓旭，微一点头，由着商人站在树下看着，把歌收短了些唱完了，才一个旋身，飘然下落。

　　他落得如同被风吹起的花瓣一般轻，足尖在半空中虚踏两步，踩着空气走到顾晓旭身前三尺，无声无息地落地站定了，开心道：“晓旭，你来了。”

　　顾晓旭拱手施礼：“师尊，别来无恙。”

　　枯春在一旁惊得话都忘了说。

　　不是因为这位传说中的主上的师尊公舒在凡人面前展现身法引起惊呼，也不因为公仪舒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主上的师父，得道早一些天资高一些，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而是因为这位师尊，看起来很随和很潇洒，也对顾晓旭很亲切。他原以为主上那么讨厌人群，师父的影响是逃不脱的，更奇的是，顾晓旭见到这位师尊，也很高兴。

　　顾晓旭无疑是爱笑的，或者说，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少了笑容。但那些笑和现在的不同，枯春还是分辨地出。

　　他甚至觉得，即使这位师尊不那么小心照顾，接近了商人，哪怕给顾晓旭一个拥抱，顾晓旭也不会推开他。

　　他这一愣神，又有一队修士走近，开口就是阴阳怪气的一句：“这不是公仪前辈的那位行踪缥缈的高徒吗，终于前来下榻了，真是让我们好等。”

　　“是啊是啊，贵人事多，确实不比我们这些闲人。”

　　这队修士有七个人，都穿着白色长袍，肩膀上用深绿色的线绣了不同的纹样，是迎真教的人。

　　迎真教肩上的章纹代表着他们在教派里的身份地位，原本顾晓旭本着大门派都是大生意的原则，是想弄懂的，不想这章纹，一共有三百多种画法，这还不算变式的，他们的门徒，同一个师父同一批的弟子，也会分个三六九等，别说外人分不清，真叫人怀疑他们自己人能不能分清。

　　但接触几次迎真教的人，便知道他们是能分清的。

　　不但能分清，还会按地位行事，从不逾越，从不违规。就像现在，两个一样章纹的身份高的弟子一唱一和地说着话，身份低的就跟在后面站着，统一角度地低着头。

　　顾晓旭换上了礼貌的微笑：“顾某不才，脚程慢了，让诸位久等，实在抱歉。”

　　公仪舒轻笑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晓旭，随我来。”他一挥衣袖，不理会那些迎真教徒，径自往客栈去。

　　天元的师徒在剑灵们的护卫下在前面走，迎真教徒阴魂不散地坠在后面。

　　“公仪前辈不愧是桃李满天下的圣人，对待爱徒，啧啧，一句话都说不得。”

　　“爱徒？这位顾先生，早就下山去发大财了，哪里还认什劳子天元山的？不看他师尊早早到了，他却不急不忙，还要他师叔去请，架子大得很，现在认不认公仪前辈做师尊，还要问一问的。”
　　他们虽然没有当面说，却也没用传音。修道之人耳力如何，怎么可能听不清。

　　“要说不认，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当年公仪前辈座下首徒，为了那块剑王令，连顾先生的父母兄弟都给……”

　　枯春听不完这句话就顿住了脚步。

　　但他还来不及动，只听“碰”的一声，一道罡气把这两个迎真教徒都掀了起来，飞得比那树冠还高，又忽然失了力坠了下去，两人慌忙掐诀提气应对，才没摔个狗吃屎。

　　公仪舒还在走他的路，脚步不停，动作也不变，只是衣袍无风自飘。
　　他轻敛了眉：“你不要放在心上。”

　　“弟子知道。”顾晓旭微笑道，毕竟勾起了伤心事，他已不似方才那样欢喜了，原本想同师尊说的话全咽了下去，只道：“这些年，迎真的势力越发大了……师尊也小心些。”

　　公仪舒摇头：“谁能伤我？你才是要多留心……唉，我早说不能让你来。”

　　他领着顾晓旭和枯春斩雪登记了店薄，又把徒弟引荐给人在客栈里的各派的管事，打了招呼，然后再带他出来，说天元也来了些小辈的门人，不过不是去吃当地小食，就是去逛街去参观去了——天元的门规不算严，课业却不轻，经年地忙于修行，加上天元的术法重在自身体悟修行，接触凡俗也不会有损，反而提倡弟子积极入世，求道于自然，难得见见前朝遗物，小辈们都按捺不住。

　　通常仙盟有什么事，各门派都差不多是这么派人的：三四个主事的压压场面，七八个小辈见见世面，天元的人对仙盟的事务从来不热衷，所以主事的只来了公仪安一个，顾晓旭算半个，别的都是出来玩的。

　　公仪舒道：“他们大都去了人多的地方，又吵又闹，所幸我知道这莫城里，有一个僻静些的好地方，可以带你去逛逛。”

　　可以的，公仪舒也是来玩的。

　　等到了公仪舒说的好地方，顾晓旭就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僻静了——方圆一里的山谷中，堆叠着废弃的旧剑，仿佛是剑的坟场。

　　这些有的是万剑门铸废的剑，有的是从前朝古墓挖出来，但发现无用，就被丢弃的剑。还有的，是断剑，原本也曾随着主人杀伐四方，但剑断后灵力尽散，灵识尽毁，所以也被扔在这里。

　　“这里对旁人或许没什么用处，但你我都是识剑之人，就算不能在里面寻到什么，光听这些剑的低鸣，也算是有趣了。”

　　这些可都是哀嚎啊……

　　一直跟在顾晓旭身边的枯春不由侧目，连斩雪也皱了眉头。

　　对已得大道的公仪舒来说，剑的哀鸣也许不算什么，但对于剑灵，见葬剑谷如见乱葬岗，这鸣声，在他们耳中，有如万人嚎哭。

　　主上一定也……枯春偷偷看顾晓旭，却见商人也一脸兴奋。

　　“师尊所言极是。”顾晓旭指尖微动，他试了试，听剑牌连残剑都可辨识召使，片刻后便认出一柄古剑的残片，召了出来。

　　对剑来说，那是一节残骸，但在商人眼里，那是他观摩前朝铸造技术的好机会。

　　斩雪的手搭到枯春肩上，矮一些的年轻剑灵转过脸来，面上满是委屈。

　　白发的剑灵无声地叹了口，用嘴型对他重复了一句话。

　　“剑只是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