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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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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影在岩石上飘摇,晚风中飘逸着一股淡淡的稻花香,你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喝着你发小酿的香醇米酒。
回到故乡,它和你上次回来看到的样子又变得不一样了。镇上的街道和上次建的公园都变得冷清了,之前新盖的水泥楼房现在变旧了,有好多窗上落了灰,墙上还生了苔藓。
当你以为再也看不见熟人时,却意外地发现你的发小还在。
你们出生在这偏僻的小村子里,在稻田的阳光下和乡邻争吵的粗俗叫骂声中长大。你们经常一起上树掏鸟、一起逗邻家的鸡、下雨天一起光着脚丫子在泥里踩水捉泥鳅。
夏天的时候,你们放学经过稻田,绿油油的水稻上开满了小小白白的稻花,扑面而来的落山风将稻花的香丢在了你们的脸上,甩进了你们的鼻息里,金灿灿的太阳照亮了青悠悠的稻田亦照亮了你们颊上红彤彤的笑颜。
这个时候,他总是拉着你走进稻田里玩,但此刻一向莽撞的他也会变得小心谨慎起来,疾趋的脚步逐渐轻缓了下来,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浅浅的足印。调皮的他似乎唯独对这稻谷存有敬畏之心,从不玩弄它们,至多轻轻抚摸或是凑上去嗅一嗅稻花的香。
他总是对你说:“这稻子是有生命的,它们和我们一样从小长到大,然后开花,花落了就长出谷子,等谷子熟了,它们的生命就结束了。是它们用自己的生命养育了我们的生命,等我们的生命结束了,我们也会这样养育它们。”
小小的你总是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当稻花落下的时候,金黄的稻谷熟了,谷子掉进了透着微香的泥土,繁衍出了新的生命。
念完中学后,你考上了县里的高中,而他落榜成了亲戚和邻居口中没有出息的孩子。
那一天,你和他在稻田上坐了一天,傍晚的时候,落山风吹红了你们的脸颊。
之后你去了高中,而他去城里当了厨师的学徒。
三年后,你考进了城里成了那个时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而他也去了技校进修厨艺。
你大学毕业那年,他成了知名厨师,还在一场国家性的比赛中得了冠军。
颁奖那天你也去了,他手捧鲜花项戴奖牌站在台上说了一句让你刻骨铭心的话。
“要改变别人的眼光很难,也许他们现在正嫉妒着你的运气呢。考上清华北大也好,名落孙山也罢;功成名就也好,默默无闻也罢;你这一生永远都活在他们的口水中。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用我的成功给弟弟妹妹们做一个榜样,这样至少他们在选择自己的路的时候,就会更加有信心和勇气!”
大厅里雷鸣四起的掌声不绝于耳,而你躲进了厕所落泪。
无论你们怎么做,多好或多坏;无论你们怎么过,成功或失败;你们的一生仿佛就是为了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存在的。你想起了村里那些天天说闲话的亲戚和邻居,他们甚至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跑到你家大闹。你以为考进城里就解脱了吗?城市不过是个化了妆的农村。
你们一起在城里打拼多年后,他回了乡下,而你和朋友去了海外经商。
临别之日,他用家乡话对你说:“早点回家,我酿米酒请你喝。”
而你哪还有家?
现在他和你一样患了绝症,他选择了在自己出生的地方结束生命。
村里的稻田马上就要被征收了,他拒绝了政府的赔偿,唯一的要求就是等到自己地上最后一批稻子收割的时候。
他对你说:“稻子都种下去了,就等到那天吧。”
收割的那天,他和你在稻田的边上坐了一天,什么也没干。长长的稻子在秋风中摆动,阵阵香气扑到你们的脸上。
你在风里打了一个喷嚏,他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朝你递过来:“把我的外套穿上吧。”
“谢谢。”你接过了他的外套穿在了身上。这是一件保安服的外套,有点像警服。他和你说过,回来后,他农闲时经常去村里新建的公园里做保安、园丁这样的闲差。
落日的余辉染红了金黄的稻子,他躺在地里看着天边掠过的乌衣。
“帮我把它们找个没人的地儿种下吧。”他伸手摘下了一把熟透了的稻子放进了你的手里。
你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微醺的脸微微地一笑,在吹过田垄的风里睡去了。
硕大的颗粒在橙金的光中轻舞,落山风吹来阵阵稻香,飞过天边的长鸿消失在远方,唯余一片即将消散的彤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