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经行处》吴烈

5、王孙归不归

　　叶微云今年十六岁，自昨天起做了慕枫的填房。
　　她的婚事被后宅里那些姨娘笑话了少说一个多月。她是庶女，生母去得早，养在主母膝下，日子过得不算好，但也不坏。同样庶出的几个姐妹为此暗恨许久，却在她要成亲时一个个都平衡了。
　　慕枫其人，泰安侯嫡亲的孙子，时年二十五岁，是天子亲封的镇南大将军。
　　做为兵部侍郎庶出的女儿，这门亲事不可说不高攀，哪怕只是一个填房，好歹也是有名有份有诰命，况且慕枫还没有孩子，上头只剩下爷爷这么一位长辈需要侍奉，嫁过去不算吃亏。
　　但放眼整个京中，除去叶微云的父亲不顾惜女儿，一心攀富贵，竟再没有清白仕宦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慕枫了。
　　这倒不是慕枫人品不好，也不怪泰安侯府亏待孙媳。实在是战事无情，太摧折慕家的女人了。
　　慕家男儿都是响当当的名将，非常受皇帝的器重，一般慕家子弟成年以后都会被派向四方镇守边境，这便决定了慕家夫妻多是聚少离多。从老一辈说起，老侯爷做了近四十年西域都护，侯爷夫人就在皇城持家了近四十年。这已经算好的，终归是盼回了自己的丈夫。像慕枫的母亲和大嫂，日盼夜盼，只盼回来两口棺材，一时承受不起，一夜之间婆媳相继过世了。
　　慕枫前一个太太与他门当户对，自幼订有姻亲。可惜嫁过来三年，与慕将军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连个孩子都没有，早早就被伤寒夺去了性命。走的时候南方战事正吃紧，直过了尾七慕枫也没能赶回来。
　　发妻尚且如此艰辛，谁知道填房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但凡疼爱女儿的父母都不愿意将闺女嫁给慕枫，所以慕枫当了有一年鳏夫，至今没有续娶。叶微云的父亲也是因为多少年没有升过官了，实在急得无法，得了泰安侯爷数次明示暗示，下了好大决心才把她聘给了慕枫。她主母为这事儿在后院丢了好大脸面，气得心口疼了好几天，侯府送来了恁丰厚的嫁妆都没有让她缓过劲来。
　　泰安侯年纪大了，只怕自己一走孙子在这世上就只剩下自个儿孤零零一个，不仅急着娶孙媳，更急着抱曾孙。六礼在三个月间就紧赶慢赶都行完了，正好慕枫在南方大获全胜，皇帝有心嘉奖他，准了省亲假不说，还亲自给叶微云添了妆。可以说，对于继室而言这是不亚于赐婚的待遇了。叶微云也没甚好说的，自来婚姻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婚事更有那么多位高权重之人做主，昨晚乖乖披了嫁衣嫁进了侯府。
　　揭盖头时慕枫手是抖的，叶微云也攥紧了衣袖。
　　慕枫出身军旅，身量修长健壮，眉宇之间自有一种英气，使端正的五官更显刚毅出众。
　　叶微云一届庶女，既有官家女儿该有的矜持自重，又不曾养得过分娇气，面容清秀，因为羞涩而愈发粉嫩娇美。
　　四目相对，两厢其实都挺满意。
　　然后，慕枫和叶微云就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叶微云是新嫁娘，没经验。慕枫则是因为上次成亲喝得酩酊大醉，根本不记得还有什么礼没成，现在也手足无措。家里没个妇人料理内帷之事的弊端由此可见。
　　最后，这对新婚燕尔只好坐在喜床上聊天。
　　“那个，你今年，多大了？”不善言辞的慕将军结结巴巴地没话找话。
　　叶微云向来话少，加之初为人妇的羞涩，只轻声答：“十六。”
　　慕将军叹了口气：“我前一个夫人也是这么大嫁过来的。”
　　新婚之夜提前任，慕将军也当真有想法。叶微云垂下了头也不接话，慕将军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其实不想娶她，也不想娶你。都是爷爷……”
　　“侯爷也是怕将军日后孑然一身，感到孤寂。”
　　“孤不孤寂的，”慕枫苦笑一下，“我其实不在意这些，只是年纪轻轻的女儿家，嫁给我之后，其实就是守活寡。耽误一个又一个好姑娘，我心中很有愧。”
　　叶微云闻言微微动容，抬头看了眼她的新婚夫婿。
　　“我现在刚打完胜仗，还可以多陪你几日，只是也不知什么时候一纸诏书下来，就又要走了。”慕枫慢慢伸手握住叶微云的手，“我比你大那么多岁，却没有办法好好照顾你，来日你若忍不了这样的日子，只管与我和离再嫁便是。京中晓事理的人家都不会因此嫌弃你，如果有，我慕枫第一个为你出头。”
　　叶微云十指纤纤与他交握，红透了一张脸，声气却很坚定：“我不是受不住苦的人。夫君待我心意，微云明白，也很承情。再嫁之事，夫君若看得起我，便不必再说了。”慕枫闻言不禁多看了两眼眼前的美娇娘，只觉叶微云风骨并不输那些拿腔作势的士大夫。他是粗鄙人，向来对娇滴滴的女子招架不得，前一个夫人便是如此柔柔弱弱，一开口说话慕枫恨不能给她跪下。他以为那就是爱，可现在，对着眼神坚毅的叶微云，他心跳得慌，就是上阵杀敌也不曾如此紧张。
　　慕枫犹豫着揽住叶微云纤柔的肩，叶微云顺从的倚在他的肩上，慕枫口拙，小心翼翼措辞了一阵，还是磕磕绊绊地道：“我、我会尽力对你好的。”
　　……
　　泰安侯夫人叶氏，十六岁嫁入侯府为继室。素寡言，貌柔然性刚毅。好生养，育三子三女，子皆成将才。泰安侯极为敬重，伉俪恩爱，夫唱妇随。七十六岁卒于泰安侯怀中，面容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