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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忧谗畏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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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国京都,左相府的偏门放进了个头戴斗笠的青壮男子,气度肃然沉凝,步伐沉稳有力,非内家高手不能为。
一身素衣的丞相大人,已伫立在庭廊口许久,纷扬的雪花洒落,一片澄澈化入眸中,衬得他羊脂色的面容更显美玉无瑕,只是深深探去却似有种万年不化的冰雪似的冷寂。
丞相长史廖清亲自引着此人进了后花园走到正在长廊间赏雪的宰相大人面前,孟庭纬把斗笠一摘,对着明绰大礼拜下。
明绰长眉一挑,上前一步将他扶起:“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虚文。”
孟庭纬垂首道:“明相,即使你今日不召我,我也有要事求见您的。你可知陛下对你有些误解,前几日在御书房与那几个迂夫子商议政事时,那些人居然约好了一般,纷纷参你强横欺主,独揽大权,欺压百官,有夺政之心,这……”
孟庭纬越说越愤然:“您一路扶持陛下,对陛下有教导之恩,更为他几次出生入死,这本是天下皆知的。当时权奸把持朝政,还有几位藩王虎视眈眈,是您一步不退地护着他,那个时候,这些忠君爱国的臣子们在哪里。现在反倒冒出来义正言辞地指责你,真是令人不齿。”
明绰听着反倒笑了只是心神似乎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其实他们说的也多少有些道理,我有很多事做得确实让人非议。毕竟你也知道,只要在朝廷要做事,要做成事,不管是小事还是大事,对事还是错事,被骂是肯定的。区别只在于骂的人少,还是骂的人多。我这些年做了不少事,被骂得多也在情理之中嘛。”
明绰倒是言笑晏晏,一派轻松。孟庭纬听了这番话脸色更沉,感觉他下一刻就要按捺不住冒出什么大不讳的话了。
明绰只好苦笑着对他解释说:“其实我还得感谢他们弹劾我呢。”
“什么,你还要谢这些人?”
“是啊”明绰悠悠然点点头,“近年来皇上越发成熟有为,明白一个把持朝政的权臣对他的威胁了。这个时候,有人来参我真是再好不过,皇上会知道,我并不是只手遮天,还有许多人会反对我,看我不顺眼。这些人越是弹劾我,越是表明如果要对付我,有许多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一旦我在他的心里不再是一个众望所归的形象,他感到我对他的威胁也会减轻许多,免了他一块心病,也防止日后皇上做出什么过激之举,你说我要不要感谢他们?。”
孟庭纬听了,初时感觉恍然大悟,极有道理,但后来不知那里感觉还是有些不对。可明绰如此笃定,他也只能是认为自己愚笨,对付一些兵法战事还行,可听着这些人心谋算还是觉得头大如斗。
“所以当时皇上看重你,封你做近卫营大统领时,我也仔细嘱咐你不要把你我曾经有旧的过往透露出去。不仅仅是为了不让皇上对你起嫌隙,也是为了让他多多巩固势力,对自己招纳人心有信心,这样也不会太过忌惮我。”明绰淡淡道。
孟庭纬重重叹气:“可你和陛下,你们曾经那样好,你保护他,照料他,培养他,教导他,亲密无间。现在却要互相防备,猜忌怀疑……”
明绰一时沉默。
因为他终究是皇帝。无论是怎样的皇帝,或精明或懦弱或无能,他们总有一片逆鳞是丝毫不容人触碰的。
过了一会儿明绰才慢慢说道:“一个国家可以有宠臣,佞臣,甚至奸臣,但绝对不能有权臣。这会动摇国家的根基。因为任何一个稍有野心的人面对皇位的诱惑,即使只有半成机会,都足以令人疯狂,不择手段。更何况是拥有我这样的权力,别人怀疑我也是正常的。”
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当初他离这诱人的皇帝宝座,的确很近很近,近到触手可及。只要他想,便可以坐上去,就是那么容易。
“您不是这样的人。”孟庭纬神色间略有痛楚:“任何人都可以这样怀疑,可陛下不应当这样啊,他难道忘了这么多年您对他的抚育之情吗。”如此的付出却换来这样的结果,就算他心里有着臣子对皇帝纯然的忠诚,还是为明相痛惜不值。
明绰怅然了一瞬很快就平复了过来,还有心情笑着开导他,拍拍这挚诚汉子的肩:“所以说啊,叫你平时多读读书,就不会这么郁闷了。古时的曽参也就是曽子,他的贤德世人皆知,有一次有个与曽子同名同姓的人杀了人,邻人以为是曽子杀了人,过去告诉曽子的母亲,曽母相信她的儿子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还是安之若素地织布,然而当第三个人去告诉曽子的母亲曽子杀了人之后,曽母最终还是扔掉梭子跳墙逃跑了。
你看,连母子至亲都无法做到肝胆相照,更何况我与陛下,人有疑虑是正常的,一味地要求别人对自己深信不疑实在是对人性的考验,我要是因此去纠结痛苦,那一天到晚都别闲着了。”
这边明绰还在对孟庭纬调笑着开导,明绰身边的管家晁简快步走了过来,到了近处,抱拳施礼。明绰庆幸他的到来打断了现在这种诡异的气氛,复又展颜道:“小晁啊,这孟大统领又不是外人,你突然这么多礼做什么。”
那边面相比明绰老成了不少反倒被叫小晁的人隐晦地瞪了他一眼,嘴里却还恭敬道:“大人,您的故友到了。”
明绰点头:“哦,快迎,让他们先在内厅休憩片刻。”
孟庭纬在旁边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明相您召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呢,倒是没有,只是这个年假想在府上闭门不出修养几天,这不这些日子我加班加点地处理政事,就是为了能好好放个长假,把要紧的不要紧的基本上都处理完了。我也就休息个二十多天吧,估摸情势想来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明绰悠悠然说道。
全然不顾孟庭纬和廖清听了这番话后的惊异不已,以及想到可能要他们应对的各种麻烦。
孟庭纬缓缓合起刚才因吃惊而张大的嘴:“明相为国操劳多年,休息休息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明绰一直似启朝的定国神杵,捍卫这这片国土,便是节庆和沐休,也时常忙于政事。多年下来谁都已经习惯明绰连轴转地工作,没谁想到他也是会累的,还一休就是这么长的假。实在不得不让人惊异。
明绰笑吟吟地看着孟庭纬,孟大统领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一定是错觉吧,明相一向待人温厚,教导他更是不遗余力,倾囊相授。每每与他交流政事时都是推心置腹,忧国爱民。人以国士相待,人必以国士相报。直教人恨不得立时为国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怎么会让人感到心里发毛呢?
“年节时分,这最要紧的宫城防卫我就托付给你了,好好干。”明绰面露诚挚之色。
孟庭纬为明绰如此的信任感动不已:“下官去年得明相亲自教导,这过年时的章程都已烂熟于心,这一年来也完全接手了这京城防卫,请大人放心,庭玮必不负明相所托。”
明绰一本正经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别了孟大人匆匆赶去小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