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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传道解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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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今,这些神鬼莫测的隐卫又要因改良新法一事重见天日,不少人心存隐忧。
越国公越笠首当其冲:“明相此番作为,不怕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吗?朝廷居然还要派群侍卫监视他们,简直笑话。”
明绰面露无奈,一摊手:“我何尝想把事情搞这么严肃呢,之前我倒是想让各地御史们监督,可收效不是不大吗?”
御史中丞闻言,面上讪讪。
现实情况是这些身负监督之责的官员们为了增加收入,提高政绩,调查和监督力度和收效都不。
执行松怠的弊病得不到抑制,严重地损害了新法的初衷。
要是明绰想起来要清算,恐怕对御史台来说又是一场浩劫。
“至于如何对天下人交代,我认为此举更能体现朝廷爱民之意,以及朝廷大力支持新法推行的态度,消除百姓心里尚存的疑虑。”
“越国公实在不必忧心。”明绰优雅地转过身,看了越笠一眼。
白发苍苍面容清癯的越家家主此时背脊挺直,不怒而威,看上去颇有攻击力。
明绰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让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一眼饱含威胁以及鄙夷,警告他不要在自作聪明,陷家族于倾颓之中。
他狠狠咬牙,当初若不是文宗着了魔似地宠信放权,还有他们的疏忽大意,岂能让一介小儿发展至今,让明绰成为启国士族如鲠在喉的一根刺。
不过当初谁能想到,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居然有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智,在十年后登峰造极。
越笠老眼昏花的眼睛慢慢变得恍惚,当初他根本没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放在眼里,一介白衣,就算有了皇帝的信任爱重,没有家族,没有根基,连基本的进士出身也没有,年纪如此之轻,哪里明白朝廷上的事不是想象地那么容易的。
他身为世家的把持者,高高在上了一辈子,就没有怎么花心思在明绰身上,只是在多年后才恍恍惚惚忆起那双眼睛,那样的目光。
那是度过了漫长的岁月,经历了太多事被赋予的从容和智慧,任何诱惑或威胁都无法动摇的淡然和坚忍,如铁般的意志和无可撼动的信念蕴含其中,这根本不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能有的眼睛。
丞相府中其实没有多少仆婢,明绰本人起居自理,基本上不怎么需要别人服侍,吃完饭后,他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便捧了卷书闲闲坐在榻上。
姿态神情闲适雅致,但这也压不住房间乱七八糟的混乱。
他是个很有领地意识的人,私人空间一向不喜欢被打扰。连房间的整洁都是明绰自己维持。有空时自己收拾,没空的时候就导致了现在明绰坐在一堆垃圾中处理政务的窘状,明绰习惯了也不以为意.
但晁简每次进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屋子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额角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蹦出了几根青筋。
明绰闲闲地翻了几页纸,窗子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一闪而入,单膝点地拜倒在他的面前。
明绰微微一笑:“我估摸着时间,你也差不多该来了,结果怎么样?”
灰衣人做了个揖:“大人料得不错,越国公一下朝回了自己府上,然后都御史胡玱轻装便服从偏门进去了。”
“这也没什么,我在意的是那个云家的后人,到底是真是假。”明绰眉头微蹙,“很大的可能性是假的,年前我刚提出改制,这帮人便蠢蠢欲动,觉得找到了机会,要添上一把火。”
灰衣人点点头:“云家应该是没有后人在了,当年确实是被灭门了的,仆人都没留下一个,怎么会漏了云茂琪的孩子呢。”
明绰放下书,打开微阖的窗子,看着远处参差人家,十里繁华:“我不管是真是假,这段时间内你给我盯紧了越笠,我不希望有什么苍蝇干扰了我的计划。”
“是。”
明绰一转身,人已经消失了。
关于这件有失颜面,不大光彩的乱帐案,启郁知晓了也不欲公开,一个人在人们的心里越是完美无缺,越是高高在上,越经不起一点污点,犹如白璧有瑕。此事一出,明绰以前所做所为的都会成为一个笑话,人们不会记得他往日的清明之举,他再也不是一个清白正直的能臣,而是一个心怀叵测的奸佞;而他以前定罪的那些犯官,人们也不会记得他们当初的十恶不赦,累累罪行,而是在心里暗暗地怀疑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后世那些研读史册的学者们,读至此处,也会列出种种,质疑明绰真正的人格官品。无论是在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都会极大地损坏他的官声。
启郁万万不想真坏了明绰的声名,但了解真相的欲望让他无法置之不理。本想上元夜找明绰过来私下里问问,但那夜明绰推脱不见。启郁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调查,暗地里召集了几个心腹商量。
不过商量的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陛下,微臣相信明相一向公正严明,毫无私心,定不会做出有负大启,有负圣上之事,不过微臣认为,此事在此时爆出,对陛下和明相而言,正是一大幸事啊。”
启郁心里一动:“此话何意?”
刑部侍郎贺栎离席,踱入殿中,一撩衣摆重重跪了下去:“这些年明相为兴启国,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一手抚育孤王,一手铲除奸佞;翻手间平天下,定朝纲,令举国海晏河清,兴盛繁荣,威望功劳都太大了。”说到这里,贺栎顿了顿,他同皇上一起长大,深知启郁的心思,接下来的话其实他都明白,只是当局者迷,暂时还没有想通罢了。
“然纵有盖世之功,亦难掩其过。”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位大臣竞相失色,尤其是孟庭玮孟大统领,他武夫头脑,想不明白,当场就质问起他来:“明相哪里来的什么大过?贺侍郎不要信口开河啊。”
不过一旁上座的太常令荀济荀大人,倒是没什么吃惊之意,捊着胡子深思起来。
启郁看向他:“荀太傅有何见解?”
“老臣想,柯侍卫的意思是,明相最大的过错,就是没有过错。”
荀济咳嗽了两声,接着道:“明相有大功于国,不管是对皇上,对启国,还有很多官员将领,都是有恩情在的,很多人把他当天神一样敬仰;但问题就在于,他从来没有犯过大错,唯一遭人诟病的就是他的私节,那个,贪欢了一点,根本无伤大雅。
他仿佛永远是超脱的,从没有什么嗜好,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或者人,一点把柄都落不下来,他太完美了,物极必反呐,这样的人对陛下、对朝廷恰恰就是最大的威胁。陛下英武圣明,这些道理想必是明白的。”
他确实明白,恍恍惚惚忆起,那个肃杀的秋天,明绰忍无可忍,决心大力铲除洛中一带的贪腐毒瘤。那时在他日常听学的南书房,明相特地就事论事给他上了一课。
下午用完午膳后是明绰的讲课时间,走进南书房的小隔间,明绰随手把身上厚重繁复的官袍换成一身轻便的常服,本来这算御前失仪,是不符合规矩的,不过这里只有小皇帝和几个侍卫下人,没必要这么死板,连小皇帝都发话了,心疼明绰辛苦,在上书房可以随意一些,几年如此,违规也就成了习惯。
学生只有启郁一个。“陛下,你有没有听说过《韩熙载夜宴图》?”明绰笑眯眯地抛出一个问题。
身着玄色的小萝卜头启郁高高举起手:“明相我知道,画里描绘的是姜国五代时期大臣韩熙载家里饮宴的情景。”
“这副画是当时的皇帝庄宗派人偷画的,韩熙载当时遭朝廷猜忌。他无奈,只好夸张地饮酒作乐,每每饮酒必有官妓佐酒,把家里造成了个淫窝,以此自污求保,庄宗看了侦察官员顾闳中画的《韩熙载夜宴图》,从此对他非常放心,因为他已经彻底自暴自弃,没有什么作为了。”
明绰赞许地点点头:“说得不错,陛下的反应很快,今天微臣就用这副画做个引子,讲讲君王的制衡之道。”
启郁有些奇怪:“明相不是已经讲过这一课了吗,那次明相遭遇暗害,朕气坏了,明相就教导朕,朝臣之间的倾轧争斗,不但是什么时候都免不了,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还是极为必要的,就看君王如何运用。”
“臣很欣慰,陛下学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