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王的重生》和光同辰

15、风骨

　　不过还好，像上面那位不要命的，毕竟还是占少数，大部分的人没那么高远的志向，眼前日子过的好好的，何必冒那险去博一个不一定有没有的名声呢？

　　皇帝哪是那么好惹的？被他盯上搞不好全家都要遭殃。

　　但言官的工作就是骂人，还有任务量的，不骂不行，可是骂皇帝风险太大，骂大臣风险相对就小很多，特别是本朝出了个似乎不怎么爱惜羽毛的明相，那把柄都是实打实的，而且他名声权力品阶都大，骂他跟骂皇帝差不了多少，低风险高回报啊。

　　“你以为，如果没有我的刻意纵容，这帮人当真全都不怕死，敢这么诽谤辱骂被他们认为是祸国的“暗帝”之人？”明湛站在窗台前，眺望远处倦鸟飞还，浅酌一口琉璃杯盛着的葡萄酒，笑意盈盈。

　　所谓的“谏臣”，不否认其中有一些确实让人敬佩的。

　　但是大多数人，却是为名而骂，为利而骂，为自己的组织集团而骂，为骂而骂。言官经常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是大臣们争权夺利的利器。

　　真正能不惜性命的其实很少。

　　言崇宽看着此人清闲肆意，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得心中一跳，“你是故意让那些人骂你的？这是为什么？”

　　明湛摇晃杯中醇红的美酒，微微侧转过身子来：“我可没病，喜欢让人来骂我。”话中很是哭笑不得。

　　“那你？”

　　明湛摇摇头，盯着杯中物转换了话题：“这是番人传来的玩意儿，御贡给宫廷的，这酒与中原的酒区别迥异，我喜爱这醇厚清香的味道，就向皇帝讨要了不少。”

　　言崇宽不明所以。

　　“然后，京中就有传言，说我喜食人血，后来又说是我非要饮处子的血养身，甚至要喝婴儿的血延命。”

　　言崇宽皱眉，想想都实在恶心。

　　明湛笑笑不语，当时他得罪的人确实有点多，那些人在公事上找不到筏子来做文章，只能从别的方面下手了。

　　手段虽下作，效果却是极好的。

　　这偌大的京城，多少闲来无事的碎嘴小姐婆子，多少整天无所事事的纨绔无赖，便是平头百姓，最喜欢的也是那些公门府邸内的腌臜事儿。

　　越是匪夷所思，越是阴暗险恶，传的人才越有劲儿呢。

　　哎，爱听八卦传八卦也是人类的劣根性，回想历史，人家不光传，还著书立说无数。

　　“当时影响确实很大，一传十，十传百，不是真的也传成真的了。”明湛笑叹。

　　言崇宽有些奇怪，这种事情听起来虽荒诞不经，但是很多比这更让人难以置信的谣言都流传下来了，可今日若不是明湛提起，他根本没听说过还有这回事。

　　“这样的谣言半个月内传遍了京城，三天就被清理干净了，参与其中的人，也受到了我百倍的报复。”

　　言崇宽一惊，面前气质姿态都无比温和的人，突然眉宇间透出一种杀伐决断，面上口中虽仍带浅笑 ，却已经感觉大不一样了。

　　明湛把玩着琉璃夜光，含笑一饮而尽：“用手段无可厚非，只是谁叫他们恶心到我了呢。”

　　言崇宽定了定神，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怎么做到的？”

　　纵有再大的权势，也管不了天下人的嘴。

　　谣言这种事，本就是越抑越长，只能等时间来平息，可也许天长地久，就深入人心了。

　　言崇宽难以想象明湛是怎么在三天之内就平息事态的。

　　明湛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回了之前的话题：“所以朝堂上对我的骂声虽多，我却有的是手段扭转局面，只是我不愿做而已。”

　　他又将身子转了回去，平静地注视着窗外，一双姣好的凤眸缱倦如烟，温和中又有一股尖锐的力量。

　　“一言兴邦，一言丧邦，出自《左传》。”

　　言崇宽有些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是鲁定公就谏言征求孔子意见时提出的，意思是舆论是一把双刃剑，可以使一个国家兴旺，也可以使一个国家灭亡。”

　　“孔子回答，一句话使国家兴旺或者灭亡，危言耸听啊。如果君主认为治理天下是一件难事，虚心接受监督，从善如流，谏言的确会使国家兴旺；如果君主只喜欢听好话，不愿意听反对意见，这样国家就危险了。”

　　“在孔子看来，在一个以君主为中心的社会里，谏言的作用是很有限的。在前朝末期，文人们早就失了所谓风骨，朝廷大臣，杀了就杀了，没人敢为他们说一句话。那些敢犯天颜的谏臣好像只是传说中的人物。”

　　明湛眸色幽深，神情不知何时冷淡下来。

　　“本朝开国皇帝优待士大夫，三百年了，方才养出文人的气节，有骨气的读书人，当官就有官品，国家才有希望。我即使不赞同他们说的话，也要广开言路。”

　　言崇宽听得心潮澎湃，不由叹服：“明相心胸，怀远佩服。”

　　“像是原吉这样的人，若不是他能力足够，我绝对会让他做谏官，这样的人，即使没什么经世之国的能力，也起着精神领袖的作用。

　　我所做的事，有些手段确实不符道义，错的就是错的，不会因为得到了好的结果就变成对。那些清流，不管他们心里是如何想的，口中绝对是一水儿的忠孝理智信。”

　　言官的任务就是骂人，任何人只要被他们抓住把柄，就会被骂得体无完肤。不少人意气用事，哗众取宠，将一些问题放大、肆意攻击、诽谤和污蔑，充斥话语暴力，陷于地域、门派之争。

　　有些时候他们把国家大事放到一边，局限于眼前一点小节，的确拖延了事务的决断。

　　但这是多少岁月才能积累的气节，正是在这些人的监督下，才连皇帝都谨言慎行，不敢肆意妄为。

　　权大无边，必会招致腐朽。这点明绰心里很清楚，所以才会容忍，但是他也厌倦了让无能之人品评他的日子。

　　况且，不管启郁此时看着他的眼神多么真挚，明绰心里清楚，过不了几年，这真诚就会变味。他是时候为以后找好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