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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一 夜 ...

  •   是夜,夜过二更。一队车马正走在这不归路上。说是一队车马,也不过一车两骑而已。车轮滚动与马蹄叩地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分外冷清。

      但看那车马,就知道这些人不是岭南本土人,也定不是什么寻常人物。那三匹马是这一带难见的胡马,体格健壮,四肢修长。那车虽不大,颜色也暗暗沉沉,细看,却能看出那木质的好和工艺的精湛——若有京城人士定能认出,车窗边上不打眼的地方嵌着的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平安玉符,而是京城龙王庙千金难求的龙王佩。

      车前二骑,一前一后。前头的是匹黑马,驮着个玄衣少年,看去,年纪不过十七八光景。那少年模样,却是让人禁不住拍案赞一声好的。一对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目冷若寒冰。剪裁合体的玄衣不是惯见的宽松样式,紧贴在身上,显出精健的身段来。少年腰挺得极直,却不见得如何矫首昂视。他一手持缰,一手轻按腰间长剑,让人恍神间想起林中黑豹,一样的警惕姿态。
      车马均是不疾不徐。少年当头行着,忽地一紧缰绳,又放慢了速度。

      “怎么?”在后的马赶了上来。马也是黑马,马上的人却着白衫。看相貌,也是个出色人物,年纪略大,总是过了弱冠的,唇角微微带笑,眉眼间总有几分惫懒不羁。

      “听见了么。”玄衣少年似是惜字如金的那一类,只吐出四个字,还是肯定的语气,连个问号也不打。

      “啊,是听见了。”白衫青年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不过我耳力最差,听不分明。”

      玄衣少年微微颔首,又侧头静了一会儿,才道:“停了。声音太小,听不出——赫连?”

      二人均微微侧身,望向后头赶车的人。赶车人一身月白的粗布衣裳,还带着顶草编的宽沿帽,一只腿蜷在车板上,一只腿悠闲地悬着,和那玄衣少年,白衫青年不怎么搭调。

      “赫连?”见那人腕上挂着根不长不短的马鞭悠悠地晃着,不作答,玄衣少年便又唤了一句。

      “正听着呢,才停。”那人扬起脸来,月光下俊俏的小脸看得分明,却是个明眸少女,声音也清清脆脆的。“是支曲子。音色颇亮,但声音不大,该是小芦笙吹出来的。啦啦嘞哩噜——这什么曲子?”

      玄衣少年和白衫青年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蓝衣少女摘下帽子,托腮说道:“把芦笙这么亮的音色吹得这么阴森,也算是能人了。不过这曲子,怎么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这么荒凉的地儿,哪来的吹笙人。”白衫青年打了个抖,似笑非笑地环顾四周。忽然一只乌鸦从静谧中飞起,尖利刺耳的一声大叫,把白衫青年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

      “哎呦我的小赛,哥哥我被吓着了,快安慰安慰哥哥——”白衫青年大叫着,向蓝衣少女张开双臂,作势要扑。

      “胆小鬼赵自酌,你少我叫那个名字!而且,谁是你妹妹?”蓝衣少女柳眉一拧,扬手,一鞭子抽在了白衫青年伸出的手臂上,不轻不重,却惹得白衫青年一阵哀嚎。

      那厢蓝衣少女和白衫青年闹腾着,玄衣少年却见怪不怪地自顾自沉吟着。等那两个消停了,忽然轻轻开口:“难道是那个黑衣女子?”

      二人的笑容,陡然凝固了。

      “这条路有古怪。”玄衣少年又静了半晌,像是理清了思路,慢慢说道——他声音不算很沉,却很稳,平缓的语调却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锋芒。

      “打听雾溪镇的时候,那些百姓都像躲猛兽一样远远避开。告诉我们路途的那个苗族少女,也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玄衣少年望着远远的那个山的轮廓,手指松开又捏紧,“拐上这条路遇见的那个黑衣女子,也极为古怪。斗笠黑纱覆面也就罢了,连双手都用黑纱覆着,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露出来的地方。这也罢了,她竟还告诉我们,这条路别名不归路,进去了,就再难出来。再加上这荒野乐声……”

      玄衣少年顿了顿,看向两个同伴,见他们也都少见地凝重起来,才道:“何况,你们,也该发觉了吧。”

      刚才的那只乌鸦已经不知道飞去哪里了。而原本晴朗的夜空,竟渐渐出现了阴云,把一轮皎洁的蛾眉月缓缓掩住。

      忽然有风吹过。蓝衣少女缩了缩,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苦笑道:“哪能不发觉?这路无论走多久,远处山的轮廓,都是一样远近。现下,也快三更了吧——小慕,我真觉得我们该听那黑衣女子的意见。至少,也明日白天再上路。”

      玄衣少年本来拧着眉毛沉思着,听了这话,忽然抬头怒道:“赫连,大人常说的话,你忘了么!”

      “王法当头,本心其后。三思后行,万勿言悔。”蓝衣少女显是知道自己的错处,微微低了头。“抱歉,小慕。我不该……”

      玄衣少年正要答话,却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三人俱是一怔,当即勒了车马,纷纷在马车边靠拢。

      “大人,您觉得如何?”玄衣少年将马靠在马车帘边,轻声问道。

      “轻寒,你也莫责怪小赛。这地方委实诡异,何况,确是我心切了。”车里那人笑着说了一句,又咳了起来,“说是那么说,世间又有几个能做到,不悔?”

      玄衣少年竟敛了眉眼,沉声道:“是。也是我心中急躁,才迁怒于赫连。”

      “先别说这个了。”白衫青年也靠马过去,“大人,您身子还好么?”

      “有什么好不好的,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不妨事,睡了一会子,也有些精神了,别挂记我。倒是这条路——” 车中人苦笑道,“却是布了瘴啊。”

      “瘴?”赫连沉不住气,当头问道,“可这,这无头无绪的,明明与我们在双霖碰到的不一样啊。”

      “怕的就是这个。毒瘴有形,迷瘴无形……”车中人声音温润,却一点点地转沉。

      而天光如同他的语调,沉了。不知何时,天上已不见月亮踪影,只有层层阴云厚厚地压下来,远方山的轮廓,依旧是静静地立在那儿,不近不远,有如海上蜃景,可观不可触,在阴森的曲调中,显得更加茫远。

      ……曲调?!

      三人猛然一惊。纵是耳力最好的蓝衣少女,竟也未曾听见这曲子是何时响起的。

      像是慢慢加热的温水,一点点侵入,令人毫无知觉。

      不约而同,一道阴寒划过三人心头。

      还是那首曲子,只是声音顺着风传来,不习武的人也能听得分明。曲调音色,都是极明快的,可是不知怎么,那乐音的一个拐弯一个转角,都让人觉得……凄厉。

      车中人继续道:“怕的不是这迷瘴,怕的,是这腐气啊……”

      “腐气?”蓝衣少女重复着,忽然脸色发白,开始剧烈地抖动,“那曲子……原来是这个,原来是这个!”

      “怎么?”白衫青年扶住她的手臂,“赫连,怎么了?”

      蓝衣少女说不出话,只发出一声呜咽,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抬手指向东边,那只纤细的手臂不住地抖瑟着。

      车中人叹了一声,似是早想到蓝衣少女的反应。白衫青年与玄衣少年一并望向少女所指的方向。

      远处,一排灰色的影子渐渐逼近。缓慢,但是坚定。

      那是什么?

      二人眉间郁结的疑惑渐渐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难见的惊惶。

      那是什么?

      东边的那排灰影,随着乐曲的调子渐渐逼近。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拉拉嘞哩噜,一点一点,逼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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