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是少年》谷至秦

14、承认难过也不难

　　陈念其实一直都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她喜欢一切刺激的东西，什么新奇的好玩的她都想去试一试。只是一直以来家里对她乖乖女的培养模式，让她习惯了不去主动破坏规则，只停留在有贼心没贼胆的阶段。
　　但在有人带领的情况下，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当陆源带着她逃过保安的视线，从厕所窗户翻进天文台的时候，她心里的兴奋早已完完全全取代了之前的犹豫和不安。
　　虽然之前她已经来过无数次天文台，但这是第一次，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个地方真的很美好。

　　等她躺在陆源铺好的毯子上，枕着枕头看着天空的时候，那种自由而美好的情绪就更加强烈了。她感觉自己像置身在海洋的中心，又像在草原的边界，迎着风给自己的心开了一扇窗，第一次让里面透了透气。
　　“真好。”她不自觉地发出了感叹。
　　“对啊，真好。”一直在忙活的陆源也终于枕着手臂躺了下来，视线停在陈念微笑着的侧脸上，“还好你喜欢。”
　　那天晚上的星星，好像比陈念之前看过的还要亮。两个人都在星空下享受着那一刻难得的静谧，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很久之后，陈念侧过头，看着陆源上翘的嘴角，终于问出了心底那个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诶，你说，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啊。”
　　陆源笑了起来，望着星空的眼睛慢慢变得比星星还亮。他温柔的声音乘着夜晚柔和的风，钻进了陈念的耳朵里：“其实没什么理由，但仔细想想，又全都是理由。”
　　陈念切了一声，小声抱怨说：“什么嘛……说了等于没说。”
　　陆源笑着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接着说：“你知道吗，初二下的时候，我有一次打完篮球把衣服忘在了篮球场，再回去拿的时候，我看见你一个人躲在看台的角落里，好像在哭。”讲到这里，陆源的声音有了一丝波动，“说真的，那个时候我觉得蛮心疼的，所以就想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不要再一个人躲在看台上哭了。”
　　“那天……”陈念也陷入了回忆，眼神不知道飘向了哪里，“那天好像是考试退步了吧……老王把我奶奶叫来了。没想到被你看见了啊……”
　　“没想到你这么看重成绩的啊，那还不好好学化学物理，”陆源打趣道。
　　这次，陈念没有怼回去，而是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想在乎的啊……可我更不想被爷爷奶奶给扔了。他们的疼爱可都是我用分数一分一分赚回来的。”
　　陆源侧过头看着陈念勉强挤出来的笑，心里又开始觉得酸酸的了。
　　“陆源，其实我蛮羡慕你的。每次你说你去你妈店里帮忙又和她杠上了，或者她因为你逃课打游戏又把你狠狠打了一顿的时候，我都特别特别羡慕。不过不是羡慕你挨打啊。”陈念轻声笑了起来，“是因为我发现，无论你怎么和她吵架，无论你怎么让她失望，她对你的爱都不会减少。真的很好啊……”
　　陈念的嘴角又扬了扬，但眼睛里却没有高兴的情绪。
　　陆源忍住了想碰碰她的眼睛，摸摸她的头的冲动，只轻声问了一句：“你想你爸妈吗？”
　　“嗯……以前想的，现在不想了。要不是他们在外打拼，我怎么能穿名牌鞋背好书包呢？而且，想也不会改变什么，那还不如不想呢。” 陈念吸了吸鼻子，接着说：“说出来你肯定不会相信，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成功离家出走，每天努力攒钱，想着有一天能买一张去北京的车票，逃得离家远远的。”
　　“去北京？”
　　“对呀！是不是觉得我小时候就聪明爆了！我早就知道那些离家出走逃去网吧，逃去同学家的，肯定不靠谱。所以我想着，要逃就逃远一点，去了北京，肯定没人能把我抓回来。”陈念得意洋洋地说。
　　陆源看着她笑嘻嘻称赞自己的模样，心里那种酸涩的味道却更浓了。
　　“为什么想要离家出走呢？”陆源皱着眉问。
　　陈念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大的理由。我还记得小时候我邀请小伙伴来家里玩，没有一次不是被奶奶轰走的。回家晚了半小时，她就来学校揪着我的耳朵把我领回去。考试没考到前三就更惨了，要一直贴着墙根罚站。你看看，这对我小小的自尊心是多么大的伤害啊！”
　　陈念嘟了嘟嘴，接着说：“哦，对了，她还不喜欢我妈，所以每天都定时来找我说我妈的坏话，然后让我给爸妈打电话要生活费……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感觉他们都不想要我，所以我得拼命逃跑呀。”
　　陈念说完，微微侧头闭上了眼睛，没让陆源看清里面装着的情绪。

　　过了很久，才传来陆源微微沙哑的声音。
　　他说：“陈念，你，很难过吧。”
　　陈念摇摇头：“没有呀，那些都过去了，现在他们对我很好，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
　　陆源最终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那缠在他手指上的细软的发丝，就像牢牢缠住了他的心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说：“陈念，承认难过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啊，我在这儿，你可以告诉我的。”
　　陆源支起头，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上扬的嘴角逐渐垂了下来，看着她紧闭的睫毛开始颤抖，看着她的眼角开始有眼泪滑落，看着她微微点头说“嗯”。

　　陈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但一股脑说出了那么多心里积压的秘密，还在陆源面前哭了出来。
　　也许是那晚的星星太亮，也许是那天的晚风太凉，总之，陈念第一次暂时放下了她小心翼翼维持的坚强，痛快地说了一把，哭了一场。
　　哭着哭着，她脑子里的困意席卷而来，意识也不由自主地慢慢涣散了。入睡前的几秒钟，她听见陆源在她耳边说：“睡吧，我守着你。”
　　然后，她感觉到了有人在给她扇风，凉凉的，很舒服，就像小时候全家人在楼下乘凉的情形一样。

　　不知道睡了多久，陈念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天还黑着。身边的陆源虽然正枕着手臂闭着眼睛，但他的手里却还一直摇着扇子。
　　陈念起身，小心翼翼地想把他手里的扇子拿下来，让他更舒服地入睡。但她的手还没碰到扇子，陆源就刷得睁开了眼。
　　他拍拍陈念的枕头示意她躺下，又笑着说：“我没事，你赶紧接着睡吧，我再给你扇扇蚊子。”
　　陈念有些抱歉地摸摸鼻子，说：“不用了扇了，你也赶紧睡会儿吧。”
　　陆源又摸了摸她的头，打趣道：“你就睡吧，我还不知道你——全班最爱被蚊子咬，喷花露水都不管用的人。我怕你待会儿被蚊子给偷偷抬跑了，我得好好守着才行啊。”
　　陈念拗不过他，只能又乖乖躺回去睡觉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陆源手里的扇子竟然还一直不停地扇着。
　　陈念侧过头看着陆源疲惫的脸，心底柔软的不像话。

　　她知道，他们之间，有一点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