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赤道的雪

9、白色薄壳五

　　龙詟用尽量礼貌的语气回敬着大家对他这位巡捕房二把手的爱戴，带着一颗冰冷麻木的心，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推开大门，屋内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或神情凝重或脸色慌张，他们看到龙詟进来，主动为龙詟让出一条道来。龙詟连披在身上的大衣都没有解下来，坐在了办公的皮椅上。
　　“龙头儿，来的挺早啊？”包二努力在脸上堆着笑脸，却掩饰不了眼神中的慌乱和假的出奇的语气。
　　“我就开门见山了，事件发生还不到2天，我们巡捕房封锁消息大的本领就这么差吗？我不管到底是哪一方出了问题，我只管巡捕房的问题，现在给在场的诸位一个机会，是谁泄露了消息，主动一点。”龙詟端起了早就有人替他泡好的茶，轻轻的抿了一口，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在场的人停止了原先的慌乱，留下了片刻的沉默，沉闷的气氛渲染了这间原本就不算宽敞的房间。终于，有一个年轻的巡警压抑不住，小声嘀咕道：“也许是中条家有什么人自己没管严自己的嘴呢......不一定就是我们的错。”
　　龙詟听罢，换上一幅锐利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包二冒着冷汗的脸，冷冷地说道：“我记得把这件事告诉中条家的事，我只和你们包头儿说过吧。”，言语时，包二不敢直视龙詟的眼睛，只是羞耻的把眼神飘向乱说话的年轻巡警那里，年轻点的巡警自知说错了话，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狠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龙头儿！是我喝醉酒说错了话，与大伙儿无关。要罚罚我吧。”，人群中一位快40岁的大汉高举着右手，从人群之中直挺挺地走了出来，正是包二的老友，在巡警里很有资历的阿文。
　　“嗯，还算有担当，不过，我可没说要罚你，相反要让你配合我演一场戏。”龙詟把双手交叉起来，在桌子上支撑着他的头颅......
　　龙詟带着自己手下一队巡警，大张旗鼓地开道向着中条家行进着，吸引了不少记者八卦的追风，龙詟全都不加阻挠。与通往龙家府邸的路刚好相反，但是沿途风景的转换却是如出一辙，由喧扰的闹市区变往相对冷清的郊区。原本早就该初春发芽地行道树，此时嫩绿的枝丫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新生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中，只得等待着下一次地发芽。
　　中条家族的住所是一座传统的日式庭院，庭院大门口的玉石路被打扫的很干净，龙詟踏在着干净的路上，脱下自己的皮手套，按响了中条家安在门口的电门铃，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很快，一位穿着标准管家制服的银发老人迈着优雅的步伐，从宅中走了出来，一身黑色的西装陪着白色的手套与红色的领结，在白雪中尤为刺眼，他一言不发地打开了大门，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龙詟带了几个亲信巡警走了进去。小的时候龙詟曾今拜访过中条家族，那时候两家虽然已经出现嫌隙，但是还没有激化。也许是现在年龄大了的缘故，导致视角发生改变，总感觉这所和风住宅没有记忆中的那么大了。庭院的草皮上被大雪覆盖，留下一条被扫除干净的鹅软石小道，通往屋檐故意压低的住宅，原先种植的小樱花树，经过年，树杈已经漫过了屋檐，可以想象得出，开花后，飘舞的粉色花瓣点缀的美好画卷，
　　龙詟一行人依照礼节，在玄关处换了鞋子，踏在温暖的木地板上，步入了屋内的会客厅，一张散发着淡淡檀香的明式壁桌摆在正中间，正对着墙上挂着的字画，上书四个大字：“以和为贵”。3位穿着蓝白色条纹和服的男女以及一位淡粉色和服的中年女子就在龙詟一行人的正对面。龙詟按照日式的坐姿，礼貌地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身后的亲信保持军姿站在后边一动不动，尽管是租界的巡警，也依旧不想在日本人面前丢脸。中条熊五郎就端坐在自己的面前，与上次见面时不同，感觉明显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了不少，老年斑已经从脖颈的青筋一路漫上了斑白的双鬓，原先饱满的皮肤塌陷下去，显得眼眶空洞而巨大，眼角的皱纹爬满了饱经风霜的脸颊，不改的是那双犀利的眼睛，仿佛可以直抵人的心里。坐在中条熊五郎旁边的正是他的妻子。看起来也就不到40岁的中条尤乃子，从她的身上看得出来中条熏子那股天生的媚态继承自何处，一样的丹凤眼，一样的美人痣，一样容易让人深陷欲海的勾人秋波及熟女人妻特有的吸引力。中条熏子和中条荣光立于父母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龙詟的错觉，龙詟总感觉立于熊五郎夫妇后面的兄妹中哥哥中条荣光，他金丝眼镜后的猥琐眼睛看中条尤乃子的目光有一些异样，感觉是一种特别的情愫。
　　“咳咳，不知道龙探长今日莅临寒舍，有何指教？”熊五郎用雄浑的嗓音询问着眼前这个死对头家的长子，可惜他的声音在龙詟这个练家子耳中已经出现了中气不足的现象，只是在装腔作势，强撑威严而已。
　　“岁月不饶人啊”，龙詟在内心由衷感慨着这位老对手的英雄气短，不可否认，比敌人年轻也是一种资本。“老爷子，指教不指教什么谈不上，我到这里来只是代表巡捕房就工地案件的事被泄露前来道歉的，这件事，巡捕房有看管不严的责任。”龙詟平静地注视着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向后挥一挥手，“张文，出列！”
　　阿文听到自己的名字，反应很快，依照军姿向前一步，抬头挺胸的走了出来。
　　“我的这位属下，自己的嘴巴不是很严实，喝醉了酒，说错了话，所以.......”龙詟在这里明显停顿了一下，“掌嘴吧，什么时候老爷子满意了，你什么时候停。”
　　“是！”阿文话音未落，就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朝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打了一个嘴巴子，“啪啪啪”的脆响没有丝毫停断的意思，毫不迟疑地落在脸上，阿文的脸颊迅速的充血红肿了起来，嘴唇开裂，从毛细血管中渗出鲜红的血液，发黄的牙齿也被打的在牙龈上有了松动，成了一张血盆大口。中条熏子似乎于心不忍，把脸侧向了一旁，尤乃子则闭上了媚目，眉头紧促，中条荣光推了推眼睛，冷漠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贪婪，一丝兴奋，而熊五郎则用一种坚定的目光盯着眼前的这个自己掌嘴的中国巡警。
　　阿文似乎快有些吃不消了，双手和脸颊已经麻木地失去了知觉，动作也开始缓慢，仍然倔强地攻击着自己的老脸。终于，中条熊五郎的神色中露出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钦佩之情，“停吧，巡捕房的决意，老夫已经收到了。”熊五郎欠了欠身子，站起来对于眼前的来客深深地鞠了一躬，龙詟不紧不慢地起身还礼，不可否认，能够与这样一位对手为敌，在场的众人都或多或少对这位老者有了一丝钦佩，可除了钦佩之外，龙詟更感到了一丝疑惑。
　　“龙探长，既然是到中条家族道歉，规矩当然得按中条家得来，我看......”中条荣光发出令人生厌的□□，话音未落，就被熊五郎断然截断：“足够了。”，熊五郎转身眯着眼回望着自己的长子，眯着眼说道：“光儿，你记住，我还是中条家的家主。”
　　听到这句话，龙詟及他身后的亲信都明显的感觉到了这句话必然有所影射，而且，龙詟更注意到，当熊五郎把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原本闭着眼睛的尤乃子太太睁开了双眼，原本秋波暗送的眸子里多了一丝阴暗的气息。
　　龙詟觉着自己得到了意外的收获，也许，中条家族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铁板一块。
　　龙詟马上起身告辞了，中条熏子似乎是想脱离这尴尬而压抑的氛围，起身相送，双方一出去，就被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还好双方都是聪明机灵之人，刚好借着这个机会，把事情的原委向大众合理的公开了。危机似乎就这样解开了......
　　龙詟闲适地坐在车中抽着烟，暖暖的烟雾碰到冰冷的车窗，凝集成了水雾。有谁会知道，龙詟知道阿文会喝醉，会坏事，对于龙詟而言，这个秘密必须有人透露给社会，对中条家形成压迫，然后再由巡捕房出面进行挽回，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皆大欢喜。
　　龙詟，很清楚国人对日方的反应，这件事表面看起来解决了，但是中条家的坏影响已经确实地刻在了某些人的心里，自己只要想办法挽回巡捕房的尊严就足够了......一切都在龙詟的把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