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碎烟梦不成》缪四儿

4、第 4 章

　　文/缪四儿

　　小满直等到将军带着几个随从在街道尽头拐弯看不见了，才转过身和李兴往前走。路两旁是卖杂货的铺子，还有一些摆在路边的摊点，街上虽然人来人往，但是不如父亲的城邑繁华。

　　小满平生第一次离开家到了一座陌生的城邑，她坐在马车上东张西望，满眼新奇。李兴给她指点着，哪家是卖酒的，哪家是卖黍米的，哪家是绸缎的。最后指着几个店铺一脸得意的说:“这几处生意加起来也不如以前将军的产业。”

　　转脸看小满在看他，又叹了口气，说:“不过那都是从前了，咱们将军现在只想着建功立业，扬名天下，将军满腹经纶，胸中有治国安邦的志向，以前四处游历，寻找治世的机会，可惜被一些人合伙设局骗光了家产，还嘲笑他，当咱们将军是吃素的。”李兴错牙冷笑了一声。撸撸袖子继续说:“惹得将军火起，借着酒劲，一把快刀结果了三十多人的性命，听人说当时尸体横满了酒店大堂，血流了满地，过后吓得老板躺在床上两月下不了地。”

　　小满听了这些话，打个激灵，盯着李兴愣了片刻，摇摇头说:“兴哥哥是不是爱吹牛，你说的都是假话，我才不信。”

　　李兴听了，瞪圆了眼睛，用手一比，赌咒说“我如果说假话我变成王八，将军是邹国人，为什么现在来了卫国，就是因为杀了人才逃来的。我那时候像你这么大，将军带着我从山里足足走了一个月，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卫国，投在相国田不易门下，进了朝堂，又拜了孔子的大弟子做了师父。将军那么大学问还是如此谦虚好学，可惜，将军的师父不了解他，把将军赶出了师门。”

　　“为什么？”小满感到诧异。

　　“因为将军的母亲死了，将军没有回家奔丧。”李兴像大人那样叹了口气，说:“将军身负三十多条人命，官府都等着拿他，如果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再说了，将军逃出来时是跪在老夫人跟前起了誓的，不为卿相，誓不回还。老夫人也是让将军定要记住这誓言的，说将军如果忘了这话便是不忠不孝，即便到了地下无颜见列祖列宗，老夫人死的时候将军在朝堂尚居下位，在外也只是拜在儒家门下的一个学生。”

　　小满听着，心里慢慢笼起一层哀愁，她想不通将军为什么非要扬名天下，不明白将军母亲到底怎么想的，为了让儿子为卿为相，而宁愿母子分离。像自己父亲那样，贵为一国之君又如何，还不是横死荒野，妻离子散。

　　她咬着嘴唇，垂下眼睛，默默无语。李兴说的起劲，却听不到回应，回头一看，小女孩儿泪水盈眶，已经是泫然欲泣。连忙从怀里掏出几枚布币，说:“别哭啊，我给你买果子吃，这里想吃什么都有卖。”

　　小满摇摇头，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说:“我不吃果子，我想我父母了。”

　　李兴一听，顿时没了辙，抓耳挠腮的想了想，拿手一比说:“将军府有个大梨树，不知活了几百年，那么粗，那么高，一到春天遍树的梨花，惹的蜜蜂嗡嗡叫，就那一树的花就能酿满罐子梨花蜜，花落的时候风一吹就是一场梨花雨，结的梨够一条街的人分的了。”

　　他一边夸张的说着，一边看小满脸色，小丫头显然被梨树吸引了，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马车拐进胡同，是颠簸的石板路，旁边是院墙高大的宅子，朱红的大门紧闭，约摸过来三四家门首，车子停在一座府门前。

　　府门两边摆了两头石狮，门口的台阶打扫的干干净净，也是府门紧闭。李兴跳下马车，敲了敲门，叫道:“开门，将军回来了。”里面应声匆匆跑出来一个老家人，开开门左右探看，问道“将军呢？”

　　李兴摆手道:“随后就到，去内城面见国君去了，吴叔快点，叫人把东西搬进去。”一边转身把小满抱了下来。

　　老家人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小书童，虽然穿着男孩的衣服，但是粉脸一团，唇红齿白，分明是个极好看的小女孩儿。迟疑的问李兴:“这是谁呀，哪里来的？”

　　李兴斜了一眼老家人，说道:“等将军来了你问他，他会详细告诉你。”说完携着小满的手进了府门。

　　院子里听说将军回来了，正在忙忙碌碌的赶出来迎接，门廊下几个家仆来回跑着搬几个花盆子。

　　跑出来的人看见小满，都觉得稀奇，那么小，又长的晶莹剔透的那么好看，穿着书僮的衣服，举手投足又没有半点书僮的样子。都好奇的问:“这是谁呀？”

　　李兴怪道:“小爷我千山万水的回来了，这么大活人看不到咋的，偏偏来问别的。”一边说着，一边领着小满只管往里走。

　　穿过院子，是一道垂花门廊，过了门廊，里面别有洞天又是一处院子，这院子面积大，里面是一片假山湖水。虽然冬天，但是假山上有活水汩汩流淌下来，水面并未结冰，湖畔有片竹林，有条弯弯绕绕的甬道，李兴领着小满沿着甬道走。

　　有条路木板路通向湖面，两旁有围栏，上面是雕花的顶子，蜿蜒曲折的一直接到湖心的亭子，非常有趣。小满生在北地，水不多见，府里也是亭台楼阁大花园子，但就是没有这么大一片湖水。湖中有一半是枯荷败莲，到夏天大概满湖荷花吧。

　　小满看着那片湖水想着，忽听李兴叫她，“看着台阶，别绊倒了”

　　抬头到了一个回廊下面，廊下挂了一排灯笼，走到尽头左拐，是一片院落，李兴带小满进了一个院子，:“看，”李兴抬手指去。

　　小满顺着李兴的手看去，便看到了他在路上说的有几百年年纪的梨树。果然是老梨树，粗黑的树干，分杈的地方并不是太高，但是上面的枝丫却是巨大，足足覆盖了半个院子。可以想象，春天梨花盛开的繁茂景象。

　　小满一边走着，一边抬头看梨树，趁着瓦蓝的天空，这些黑黝黝的枝干显得刚劲有力，树干两人无法合围，大概真的有几百年了。

　　上了台阶，李兴打开了一所房门，说:“喏，这就是将军的书房，咱们在这里等他。”

　　书房不算太大，已经提前烧起了炭，暖暖的。靠窗设着案几，案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旁边是雕花的木椅。屋子中间摆了一溜书橱，绕过去是一张床，这里大概是将军休息的地方，窗户上雕的是梅兰竹菊的式样，墙上挂着宝剑和一个大的酒葫芦。

　　小满走过去，摸了摸酒葫芦问道:“兴哥哥，将军爱喝酒么？”

　　“将军可以不吃饭，但是酒一定要喝。”李兴撇撇嘴，“喝了酒脾气大，我看他喝酒就躲的远远的”

　　“你又说假话，那么多天我从未见过将军饮酒。”小满白了李兴一眼，“可见你之前说的都是假话。”

　　李兴跺跺脚，说:“我忘了说了，将军行军打仗时从不喝酒，其他时间，嗐，简直就是嗜酒如命。喝醉了就让我背《诗经》背《论语》背《六韬》，背不下来就打手心。”李兴缩缩脖子，一脸苦相，“所以，他一喝酒我就跑远远的。”

　　小满想着将军平时那么斯文儒雅的一个人，喝酒了如果真是那样一副样子，该有多可笑，想着便抿嘴笑。李兴看到，大惊小怪的嚷道:“你还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兴找来一兜核桃两块地瓜丢进火盆里，两个人围坐在火盆旁边，眼巴巴的等着烤熟。核桃烤的时间短，李兴用夹子拿出来放在台子上一个个敲碎，剥了给小满吃，核桃本来就是香甜的，用火一烤，嚼起来更是满口香脆。

　　小满吃的不亦乐乎，地瓜的香气慢慢的弥漫开来，李兴搓着手，吞着口水说:“出去这么长时间，我天天馋着这个，这里沙土地里的地瓜，绵软香甜，比别国的都好吃。”

　　小满被他说的冒了馋虫，也盯着地瓜急不可耐的一副猴急相，那香甜的味道儿丝丝缕缕的钻进鼻孔里，忍不住问道:“兴哥哥，可以吃了么？”

　　李兴看她的样子，“哧”的一声笑了，说:“耐心等等，不熟不好吃。”

　　小满只好坐直身子，抬头又看见了墙上的宝剑，脑袋里转一转，就把之前的疑惑问了出来:“兴哥哥，你说将军杀了三十多人，是用的那口宝剑么？”

　　李兴被她冷不丁的一句话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她的嘴，声色俱厉地说:“小祖宗，回到府里了，这话再也不要提起了。”探头看看门外，压低声音说:“那是在之前的国家，至于具体用哪把剑，我真不知道。”

　　李兴被小满刚才突如其来的话扫了兴，挂着脸埋怨道:“让你吓得我都没心情吃地瓜了，你脑袋里都想些什么呢，记性还真好！我以后可不敢给你说什么了。”

　　小满咧嘴笑，一排小糯米牙直晃李兴的眼，她说:“兴哥哥，我以后不问了。”

　　李兴说:“哎，这还差不多。”说的，用夹子去夹地瓜，拿手按一下，烫的嘴里嘶哈嘶哈吹着气，说:“熟啦，可以吃喽！”

　　小满抚着手，眼巴巴地看着李兴把地瓜掰开，热气腾腾的，露出嫩黄色的瓤子来，外层冒着亮晶晶的地瓜油，便迫不及待的凑过嘴去。

　　地瓜还没吃到嘴里，忽觉屋内光线一暗，两人抬头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形来到近前，将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