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碎烟梦不成》缪四儿

13、第 13 章

　　文／缪四儿

　　一辆马车趁着夜色匆匆出了城，赶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马车罩着蓝布篷子，两侧的帘子遮的严严实实。小满在车厢里昏睡，身下垫了些稻草，放不至于颠散了那副小小的身架。

　　跋涉了一夜，在早晨太阳初升的时候来到了一个小镇子，男人掀起帘子的一角看了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在一家包子铺边停下来，掏出几枚刀币递过去，吩咐道:“包成两份。”又摘下了一个装水的囊，“给我灌满了，我要赶远路。”

　　马车又颠颠簸簸走了一天。傍晚，小满费力的睁开眼，脑袋晕得爬不起来，胳膊腿疼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她慢慢的把四肢聚拢起来，看着头顶的蓝布棚子，一时有些犯迷糊。稳了半天，她扳着车厢挣扎着坐了起来。晃一晃，后脑勺就一阵剧疼，她想起来河边的一幕。慢慢蹭过去掀小窗上的帘子，发现全被封住了，只能扯开一个角。

　　外面透进光来，小满揉了揉眼睛，虚着一只眼往外看。路边是有些泛绿的草，附近有条河，不远处有片树林。她爬向前面，用力扯起篷角，居然看到一件黑袍子，心脏剧烈的跳起来，她猜大概是这人打晕了她，这是要去哪里？去卖了自己么？肯定是遇到了李兴说的人贩子了。

　　她吓得捂着自己的嘴，悄悄的退回来，又爬到马车另一端看，外面是大片的荒野，远处有起伏的山峦。小满看不见附近有人烟，猜测离将军府已经很远了，她摸索着去扯篷子，终于在靠近车尾处扯开了一个边。

　　肚子饿的发疼，不知道多久没有吃东西，活动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就汗湿透了。她靠在那里喘了一会儿气，然后从缝隙里爬了出去，从马车上翻下，‘咕咚’掉在地上，磕破了膝盖。驾车人丝毫没有察觉，仍然甩着鞭子驱马往前跑着。

　　小满爬起来往回跑，顾不得膝盖上火辣辣的疼痛，脚丫子落到地上有点不听使唤，她咬牙坚持着，生怕那车夫发现后追上来。刚才看着树林并不远，走起来却总走不到，等她摔倒在一颗树下，也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她躺在那里，只觉得浑身发抖，肚皮饿的贴到了脊梁骨，脑袋也一阵阵的黑蒙起来。她不想动了，只想睡觉，但是心里清楚自己不能睡，马车夫随时可能找回来，树林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吃人的野兽。她歇了一会儿，挣扎着爬起来。

　　夕阳西下，留下遍地余晖，小满拖着长长的影子不停的走，顺着来时的方向，她知道往回走就会离将军府近些。天渐渐暗了下来，一如当初全家人被追杀的境况，她再一次在黑夜里陷入绝境。

　　小满想起了将军，她多么渴望他再一次出现，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悲悯之色俯视着她，然后带走她，收留她，保护她。

　　可是直到最后的一丝光亮也消失了，夜色沉沉笼罩下来，天地间除了她依然没有半个人影。往常这个时刻吃饱喝足该睡觉了，小满仰首看着天上隐隐浮出的几点星辰。忽然觉得一阵阵冷起来，从下肢升起，顺着后背往上蔓延。不由害怕地想，我是不是要饿死在这荒郊野外了！

　　小满又冷又饿在深夜的荒野中奔走，绝望之中心里念叨着能遇到将军，虽然她知道这希望如同天际的星子那般渺茫。

　　且说将军绕道大雍和燕国的边界把大成公主平安送达月氏国，惦记府中的小丫头，捱到公主总觉得心下不安，便快马加鞭往回赶。就在小满在马车上昏睡的时候，护亲的卫队曾和她擦肩而过。

　　当时看到那封的严严实实的马车，感觉有些奇怪，因急着赶路，并未理会。等回到都邑，听说小满失踪之后，脑袋里灵光乍现，不由得想起那辆不寻常的马车。两侧小窗的帘子都封了起来，难道里面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不成。

　　顾不得换衣服，当下调拨人马，分作几路去寻。派遣一队人张贴画像，并在城中及周边查访，另几队沿线向城外寻找，自己则带了一队往昨天遇到马车的方向追赶。追到一个小镇，附近有两条路可走，一条通往凤安，另一条却是通往赵国的官道。

　　心下不由暗暗着急，赵国正好是当初瓜分虢国的三国之一，他不知道当初的臣属国是不是认得家主的小女儿。万一……，吴勋不敢想，在小镇上打听，正巧问到了包子铺的老板。那老板也是个细心的，当初看那马车密封的怪异，车夫面相不像善类，把水囊灌满说要赶远路。再之，本国大多数都用布币，而他却用了北国常用的刀币。

　　将军听了之后，分派了几个人往另一条路上寻找，自己带人上了去赵国的官道，一直到深夜都未曾停歇。也许是小满命不该绝，又或者两个人注定有纠缠一世的缘分，就在小满精疲力尽蹲坐在路边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她看到了远处蜿蜒着一队光亮。

　　一如当初的出现，又恍如梦中，马蹄纷沓而至，将军高高端坐马背，火光映照，剑眉星目，只不过现在是一脸焦躁之色，见到她勒缰翻身跃下。小满像个奄奄一息的小猫，强撑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在路中间，冒着被马踏死的危险，仰着一张可怜巴巴的小脸看着将军，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软软地歪了下去。

　　将军把她抱在怀里，手忙脚乱的给她喝水，等慢慢缓过来，随行的人拿出吃的掰碎了给她。大概是恶狠了，吃的有点急，将军怕她噎到，用手给她捋着，一点一点的喂她。小满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汗渗了出来，头发粘在额上，将军给她拨开，用袖子给她擦汗，她长出了一口气，眯眼笑着对将军说到：“我知道你肯定会找到我的。”

　　火光的映照下，小人儿的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即便是异常虚弱，一双大眼睛仍然灼灼的看着他。那眼神清澈见底，带着最深的依恋，狠狠地刻在了吴勋心头，这辈子都抹不掉了。

　　事情发生的突然，一切好像无迹可寻，就像是一个简单的人伢子贩卖小孩儿。但吴勋暗暗下定了决心，他决定放下一切顾虑。

　　一天下朝后，他拿了一缕丝线来到后院，让新夫人给他编制一条挂玉佩的绦子。新夫人愕着两眼看着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明白过来以后简直不敢相信。

　　她以为将军回心转意，准备跟她做正式夫妻了。带着欣喜，赶紧为将军编制，午饭都没顾得吃。编好后两手捧着递过去，将军比了比，说尺寸不够。她又拆了重编，一直编了大半夜，巴巴的等到天亮送过去，将军比完，沉了脸说又短了。然后就让李兴预备了笔墨，写了休书一封，打发人将新夫人送还相府。

　　新夫人这才明白过来，回到相府嚎啕着把事情说完，相国夫人差点气晕过去。相国大人阴沉着脸，气息不稳地一连说了几个好，“他将军府容不下你，我就让卫国容不下他！”他一字一句地说完，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又哭又骂的相国夫人吓了一跳。

　　李兴丢了小满，自责的吃不下饭，他打定小满找不到自己也活不成了。当他看到将军抱着小满踏进府里的时候，以为是在做梦。看着小丫头给饿的虚弱不堪，有气无力地躺床上还冲他笑，便趴在将军脚下痛哭起来。

　　他把小满弄丢，将军本来恨的牙根疼，攒足了劲儿要好好惩治他。可把小满找回来后又没功夫搭理他了，看他这副样子，便不耐烦的说，你滚外边呆着去，别在这碍眼了！

　　小满失而复得，除了后院新夫人的一干人，都觉得庆幸不已。尤其是小草儿和六儿，当时差一点吓瘫了。两个人哭着喊着让侍卫仔细找，让刘管家想办法去找人帮忙。自己用块帕子包了头，跑到街上逢人就问，将军府内外的所有井台池塘都趴着看了一遍，李兴拿着竹竿在水里划拉，连后面那条河里的鸭子都吓的不敢下水了。

　　整整三天，毫无音信，六儿哭着埋怨李兴。李兴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框两眼发直，口气绝望地说：“现在小满能回来，立马叫我死去都行，她回不来，将军就是不打死我，我自己也活不成了。”

　　六儿听他说了，呜呜咽咽哭的更伤心，“岂止是你活不成，丢了小姐，我们也没有活着的道理了。”三个人悲苦的好像艾草泡黄连，幻想着能出现奇迹。刘管家一把年纪东奔西走，心下也懊悔不已，钓鱼的功夫眼错不见就跑了出去，将军特意嘱托，又弄丢了人家好不容易找回的闺女，这下该如何交代。

　　正鸡飞狗跳，乱成一团的时候，将军却把女孩儿带了回来，虽然看着极度衰弱，但好歹活着回来了。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府里众人反而沉默了许多，都在后怕，那么小的孩子能从跑着的马车上跳下来，将军又能深夜在那么远的荒山野岭找到，说出来简直不敢让人相信。

　　新夫人被打发回了娘家，第二天刘管家也过来请辞，只说自己年岁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想回家养老去了。

　　将军沉吟一会儿，就真的允了他，一时间大家愣在那里。心想，刘管家一走这府里还真是没有管事儿的了，丫头走丢，谁也不是有意的，当真这样不留情面？

　　其实吴勋自有他的想法，他知道刘管家并不全是因为小满走丢而觉得没有颜面，而是因为自己休了相国的女儿，害怕相国不会善罢甘休，提前避开是非之地，寻求自保罢了。既然这样，再强留反而没意思了，何不成全了他。

　　果然，刘管家临行告别将军，踟蹰着说出一句话来：“将军有些事操之过急，千万要提防当朝的股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