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身份 ...
-
清雾山地处绥、月两国边界,山中设有石池,非触动山脚阵法,不溢不竭。
那日覃司醒来时,水已漫湿整个院子,待她赶到山脚,阵中的男子早已断气,伤得血肉模糊,连面容都难以分辨,只能从他的衣着辨别约莫是月国人。
被安放在阵外的男子昏迷不醒,十指发紫,衣衫上带着斑斑血迹。
覃司把男子就近安置在山洞里,恕她气力有限,能把他拖进阵法附近的山洞已是不易,奈何她每日山上山下来回跑,四天过去,男子依旧没有半点要转醒的迹象。
第五日清晨,覃司背着药箱循路下到山洞时,洞中的柴火早已燃烬,所幸洞口处于背风面,洞中还不算太冷。
山间的清晨带着浓浓的雾气,覃司擦去发丝上的露水,照旧替男子把了把脉后,重新搭起柴堆,接了半罐山泉开始熬药。
覃司席地坐在火堆边盯着被火舌舔舐的药罐,不忘用手轻轻抖动裙摆好让它干得快些。
撇去他的外伤不说,男子体内的蛊已被她引出,毒也清了大半,按理说三日内就该醒了,他却至今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恰逢白隐和顾青陵例行出诊,每隔八个月出诊一次,来回需要一个多月,山中只剩她一人留守,算算日子,约莫还要十日才会到山中,如若清了余毒他还未醒,就只能等白隐回来再做定夺了。
她正回想引蛊虫的步骤是否有错,谁料一偏头就对上一双半睁半闭幽幽的眼,惊得她跌坐在一边,生生蹭破了掌心,疼得龇牙咧嘴。
胸口仍隐隐作痛,男子眉头微蹙,脑子却转得飞快,能在清雾山行走自如的,除了白、顾二人,也只有那位传闻中的关门弟子了,他心下了然,启唇,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
见他嘴唇微动,覃司拍了拍掌心的沙石,顾不上清理,忙凑上前,托起他的头,把水囊凑到他嘴边,“少喝。”
他抿了几口水,道:“多谢。”
覃司回身从药箱里掏出针灸包,掀开他的衣襟,胸前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她席地坐下便开始施针。
虽对绥地民风开放早有耳闻,男子亦是吃了一惊,却也只是怔愣一下,便恢复常态,盯着针一寸寸扎进发肤。他自知体内蛊毒难解,若她此时有心害他,一开始便不会救他。
覃司瞥他一眼,问道:“你是月国人?”
清雾山极为僻远,若非有人带路,但凡入山,必死无疑,他的随从愿为救他不惜以身试阵提醒她下山,想来他也不会是泛泛之辈。清雾山虽不看重患者身份,但他若有心隐瞒,她倒要重新斟酌斟酌是否有救下去的必要了。
男子虽虚弱,气息却平稳:“覃姑娘,那位和我同行的人……”
“他既然敢闯阵,也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见他转移话题,覃司的语气不太和善,“她指了指他脚下的白瓷瓶,我见他死相太过凄惨,便在阵法附近把他烧了,喏,我还替你把他的骨灰装起来了。”
他有些急,微仰起身子又重新跌下。
“别动。”她蹙眉,从药箱里拿出一块碎布放在他胸口,“这是他留给你的,清雾山中虫蚁鸟兽极多,没让他入土为安并非是我不道德。”
死去的男子是从小伴着他的侍卫,他阖上眼,手里攥着那封用碎布帛写下的血书,良久,他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在下逃难至此,多有打扰,还请覃姑娘见谅,在下愿以生命起誓,不会让麻烦波及到清雾山,至于诊金……待在下伤好,定遣人送来。”
以命起誓?覃司笑,只看着手里的针,“公子连命都是我清雾山救回来的。”
他一噎,顿了半晌不知如何应答。
“救人乃医者本分,公子不愿说便罢了,我又不会胁迫公子。”覃司落下最后一根针,转身拿了蒲扇去熬药。
半晌,那男子道:“在下公乘图,多谢覃姑娘救命之恩。”
覃司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药盖险些从手中滑落。
公乘图,公乘,月国王族的姓氏。
公乘图是月国君主胞弟之子,相传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此番看来,外界传闻也不能全然当真。要她相信能强忍着蛊毒的痛苦、逃进清雾山的公乘图其实是个窝囊废,她断然是不信的,十来年间还未有人能破的了顾青陵设在清雾山的阵法,敢硬闯的,自然都是不要命的。
覃司兀自收拾针灸包,一边在脑里捋着脉络。公乘图见她久久静默,只当她在生气,道:“覃姑娘大恩大德公乘没齿难忘,在下伤好便……”
“清雾山的规矩世人皆知,你不必谢我。”
“待在下回宫,定遣人将诊费送来。”
“公乘公子。”她对上他的眼,“请恕我不能带你上山,待你好彻底了,请尽早离开。”
“在下明白。”
覃司缓缓取针,仔细地收回药箱里,合上他的衣襟,道:“公乘公子切忌随意走动,在山中迷了路是小事,倘若不小心触动阵法,就算我师父在此,也无力回天。”
“覃姑娘,在下……”
“条件简陋,怠慢之处还请见谅。”人醒了覃司便不太担心了,她打断他,把包好的干粮和小米粥放在他身旁,指了指药罐,“待会把药喝了,我明早再来替你诊脉。”
她不再看他,拿起药箱便往外走,公乘图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一脸歉然,却不敢向她解释半分。她与其师父居于山中,他平白扰了她的清净已是他的过错,高堂上的事,于她而言,知多更是无益。
他支起身,半躺在草垛上,见脚边叠放着干净的衣裳,低头一看,上衣已被更换过,下身虽仍是原来那条沾满血污的裤子,腿上的伤却是上过药的。
人已走远,他怔愣地盯着洞口,虽说医者仁心,怎么说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待他如此,倒让他更觉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