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皇者华》南塘梳子

18、西风多少恨

　　斑驳破旧的青墙内，种着簇簇叠叠的兰花。

　　穿着半旧秋香色湘裙的女子嘴角弯得大大的，开心地像个孩子一样。

　　她轻盈跳跃着捕捉兰花丛中高低起舞的蝴蝶，暖暖的阳光打在身上让人忽略可以忽略她那半旧的衣裙和简单无点缀的朴素发髻。

　　“小蝴蝶，乖乖的哦！”

　　温软好听的声音却带着一种童稚，明明是不甚和谐，却让人在看到她笑容的一刹那忘却。

　　“小蝴蝶，你要乖乖陪着安儿，安儿很乖，很乖，他就是怕孤单了点……”

　　轻柔的微风拂来，将那温软却童稚的呢喃声渐渐带远。

　　仿佛被风惊动了一样，静止的蝴蝶颤着翅膀就要飞走，女子又惊又急，动作笨拙局促，仓皇之下就被绊倒在地，使得那本来柔顺的长发变得乱糟糟的，甚至有些沾了土的发丝还黏黏地粘在了她那惊惧毕现的脸上。

　　“蝴蝶，蝴蝶——”

　　她却根本没注意自己的狼狈样子，只执拗地盯着蝴蝶，皱着双眉慌乱地爬起身追蝴蝶。

　　“你别走，你来陪陪安儿……好不好……？”

　　“絮儿”

　　君祁伸手理了理陆絮黏在脸上的头发丝，温柔地对上一把撞在他怀里的陆絮的眼。

　　“你是……？”陆絮迷茫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君祁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温笑着问她，“怎么莽莽撞撞的？”

　　陆絮皱了皱小脸，傻傻摇了摇脑袋后想起自己是在追蝴蝶，于是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蝴蝶，我是为了给安儿追蝴蝶……安儿……安儿！”

　　正迷茫地说着，陆絮忽然痛苦地抱起头，嘴中只喃喃着“安儿!”

　　君祁轻轻地抚着她的背，眼中有着浓浓的疼惜和愧疚。

　　忽然，陆絮猛然抬起头，泪眼模糊地尖叫，“安儿，安儿死了，安儿死了……”

　　陆絮情绪有些激动，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君祁半旧的衣衫，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紧地盯着君祁，连眼泪涌出都不眨一下，只是一遍又一遍无意识地重复着那句话。

　　君祁心疼地拂去她的眼泪，可每次刚拂下来陆絮的眼泪就又流下来，像条不断的小河。

　　“絮儿”

　　君祁眼睛微红地握住她揪着他衣服的手，喑哑着声音恳求地望着陆絮，“不要这样，好不好？”

　　陆絮茫然地看了看君祁紧握着自己的手，仿若受惊了一样，猛地一把推开了他，尖叫着后退。

　　“是你！是你……杀了安儿！是你！”

　　君祁眼睛好似也沁出一滴眼泪，他紧紧拥着陆絮，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陆絮还是安慰自己，“安儿，他是折翼人间的仙童，他现在回到天上了，应该……应该不会再受苦了……”

　　陆絮好似听进去了，眼睫还挂着泪珠就狠狠点起头来，“对！对……安儿是仙童，安儿是仙童……”

　　君祁看了看天上，又看了看陆絮，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痕笑着看她，“对，安儿……是仙童，回到天上了。”

　　陆絮一直不停地点头，忽然，她瞪着迷茫的眼睛问向君祁，“那……天上有蝴蝶吗？”

　　君祁也迷茫地看着她，还未回答就见她急急推开自己，“天上一定没有，我要给安儿捉蝴蝶去……”

　　君祁目送着她走远了之后，才回过头来看自己宣纸上的画。

　　女子扬眉浅笑，兰花交错相生，只可惜，那墨滴……

　　君祁看了看干净的天空，提笔将那墨滴晕染开来，是个……小人儿的形状。

　　“诶！”听见声音，君祁将笔放下，抬头望向去而复返的陆絮。

　　“你是谁啊？”

　　君祁看着眼前扬着下巴的人儿，恍惚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天，她也是这样扬着下巴，问他，“你是谁啊？”

　　只是，多年前，她倨傲得像只孔雀，现在，却被他磨得……全无棱角……

　　“你叫什么啊？”陆絮看见他浅笑却不回答的样子只觉莫名的熟悉，只是头却隐隐发痛，不由甩甩脑袋又问一遍。

　　“叫什么？”君祁茫然地看着她，“你觉得我叫什么呢？”

　　陆絮苦恼地摇摇脑袋，忽然一阵清风吹来，她眼睛一亮，叫道，“你是不是叫西风？”

　　西风？

　　君祁眼神又恢复了清明。

　　他曾经“有”过许多名字，甚至曾经还“叫”过“蝴蝶”、“兰花”……

　　都是……陆絮给他起的，她……总也记不得自己叫什么了……

　　也许，这——是上天的报应……

　　秋香色襦裙，清冷的眉眼，倨傲而又嚣张。

　　他第一次见她，就对她起了兴趣。

　　也许人总是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更感兴趣的。

　　亲娘早逝，后母有了新的儿女，明明是相似的境遇，只是他是皇家人，她是侯府女，可偏偏他和她是两个极端。

　　他隐忍内敛，步履薄冰，可即便这样也还是护不了心腹性命。

　　偏偏她却张扬嚣张，一点亏也不肯吃，甚至坊间有说她刻薄乖戾的言论后她依旧我行我素。

　　可即便她是嚣张也好，刻薄也罢，他那时就起了圈禁她的心思。

　　而且想方设法，终于将她困在自己那冰冷孤独如同雪山一样的大王府。

　　原本，只是圈禁她。

　　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已经小心翼翼一辈子了，可容不得自己的女人……还有孩子也这样谨小慎微地活一辈子。

　　他开始找助力，假意将陆絮下堂，娶秋丞相之女秋华为妻，要兵权，纳袁将军庶女为妾。

　　可没想到，秋华心狠，竟然找到了他别院里的陆絮，不但骗她折磨她，还——溺死了他一岁的安儿……

　　陆絮——疯了！安儿——死了！

　　如此，他还要皇位有何用？

　　他只后悔没有在他们一家都还好好的时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喂！你是不是叫西风啊？”陆絮皱着眉有些不耐。

　　君祁回过神来含笑点头，“嗯，我叫西风，是絮儿的西风。”

　　陆絮满意地点点头，又跑回从中捉蝴蝶去了。

　　君祁提笔写下一行字后，也缓步随在了陆絮的身后，亦步亦趋。

　　“西风，你干嘛老跟着我呀！蝴蝶都被你吓跑了啊！”

　　“上辈子没有跟够，所以上天重新给我了一次机会，让我珍惜你一辈子……”

　　“真的吗？上天——是这么说的吗？”

　　“嗯，上天亲口说的。”

　　“哦，那好吧，你跟吧！可是——离我远点，我要捉蝴蝶……”

　　风拂来，吹散了那逐渐远去的浅浅声音，卷起画卷一角。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