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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芍药是药 ...

  •   潘昀昀在大学里的专业是中药,中药里有两味药:白芍、赤芍,其实是同一种植物的根——芍药花。这种药材很寻常、价格也很亲民,潘昀昀常见。
      但是整株的、正在绽放的芍药花,她还真没有见过。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扬州慢·淮左名都》里,一朵桥边的红芍花叹尽悲凉冷寂。
      芍药这花,偏又有个古名“将离”,八字里似乎就合着荼蘼、寂寥的伤怀。

      潘昀昀站在五月的芍药花海畔,被震撼到了。一朵娇嫩,一片绚烂,绽放成海。天地间锦绣如缎,大朵大朵的花清风里微微颤着。
      潘老大得意的看着潘昀昀的反应。
      潘昀昀回魂后,感慨:“就是这些花,秋天的时候要把它们的根抛出来、擦掉皮、开水煮了、切成片、再入药,变成了不起眼的药材。完全和这花像是撇清了关系似的。”
      潘老大点头:“这花好,中看、中用。”
      田间有农户忙着在剪花枝,送到花市是能卖现的鲜花。
      “绝对的经济作物。”潘昀昀认同。太有用的人和事往往结局不大好,会被吃干榨尽。
      潘老大絮叨着白芍的价格行情,“……这药的走动一般,今年一、二级货的价钱没怎么变。亳州的芍药好,亳州种芍药最好的地就是这一带,这几千亩的芍药是宋家的。”
      “宋家?A城的宋家?”潘昀昀吃惊。她千里迢迢来看花,看的是宋家的花?
      潘老大说,“宋家是招商引资请进来的,搞种销合作,种白芍、牡丹、板蓝根、亳菊……都是亳州最出名的地道药材。改良品种、卖种子、卖苗,药材宋家自己用,用不了的就卖。咱们的很多药材都是从宋家买,比从市场收要放心。”
      潘昀昀望着芍药田,由衷的叹:“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二十多年前,宋家和潘家都是做药起身的小厂,不分伯仲。
      宋家的老董事长只有一个儿子,还种了这千亩的地。
      潘家的子孙倒是多,可惜没出一个翘楚;宋家几代都是单传,聚气凝势的、几乎是狂奔着走向隆盛。
      看来家道运势也遵守能量守恒定律——孩子多了、分祖荫的也就多,不成器的也就多。
      不过近来宋家的气数不够了似的:老宋董事长大半年前意外车祸身亡,他那个狂嫩狂嫩的儿子——宋桥,接手宋辰集团的大半年,办的几件大事都如同外行人,也显出败家的苗头了。

      又转了转,两人去路边打车回市区。
      潘昀昀瘸着脚金鸡独立,一手撑在路旁的大树上,另一手扶着腰。男人的这个姿势是同女人调情时用的,潘昀昀平素颇有些薄情寡义的冷气,此时就很滑稽。
      潘老大是乡企打扮,却戴着最炫酷的银框、蓝色镜片的墨镜。他因为残疾面相凶恶,一道丑陋的疤从额顶划过半个脸拉到下颌边,顺路划瞎了一只眼睛。戴着墨镜是为了遮挡残疾。

      连续几辆出租车都没有打到,过路的车也没拦到。等得焦渴难耐,一辆白色轿车在经过他们时缓缓减速,停在了路边。居然是A城的牌照,车窗落下有人探头出来,喊:“潘老大?”
      “哎呀!方总!宋家的大财务总监!咱们有顺风车了!”潘老大惊喜得叫出来,麻溜的跑了过去。他平时对宋家人都是冷眼,今天是他乡遇故知、更主要是担心潘昀昀:这位姑奶奶贪玩也不管自己的脚伤,现在脸白得快撑不住了。
      又有一辆A城牌照的黑色越野车经过,停在了方总那辆白车的前边,两辆车像是结伴同行的。
      潘老大和方总说了两句,对潘昀昀招着手、跑了回来。方总的白轿车倒过来,开到潘昀昀身边。潘昀昀听见车里有人打着请示电话:“……是潘家中药饮片厂的潘厂长,和他一起的女孩受伤了,您看能捎他们一程不?”
      潘昀昀望了望停在远处的那辆黑越野车。
      方总,那可是集团药业的“大财务总监”,何等的咖位?他还需要请示的人——掐着指头也能数到了吧?
      电话那头大概是应允了,方总示意潘老大和潘昀昀上车。潘老大点头哈腰的客气道谢。潘昀昀蹦过来,谢过方总,坐在了司机后边的座位。
      方总看看这女孩清秀,一身的伤却不文静。他打趣潘老大:“老潘,带出来个小姑娘也不好好关照,怎么受了伤?”
      潘昀昀嗓子疼,声音很难听,就不说话。
      潘老大回答:“牛惊了,把她挂倒了。”
      开车的司机忽然的咳嗽,副驾驶座的方总纳闷的看了司机一眼——这小子平白无故的笑什么?

      岔道口,方总的车开向了亳州城里,而载着宋桥的黑色越野车径直去了中药厂。这家中药厂远离宋辰药业的大本营,甚至不在一个省。就算当年被收购的时候,集团当时的老宋董事长也没来过,可见有多么的不被重视。
      大半年前宋辰药业集团总部权力更迭、高层走马换帅,今天新少主从天而降。中药厂毫无防备的被突袭个正着,所有破绽被漏洞藏都来不及:
      炼蜜炉的清洁日期还在半个月前,原料和辅料乱堆着……连厂长都是被打电话叫来的,一身的烟味儿,是刚从牌桌上被叫下来。
      从进车间到出了厂区,宋桥始终阴着脸,韩映始终笑嘻嘻,但两人都不说话。中药厂厂长小心翼翼的陪着,瞧着他们的脸色。要庆幸的是宋桥也是俗人。最后,这厂长展示一块块的奖状荣誉时,宋桥才勉强的笑了一下,慢条斯理的:“很好。”
      临走时,厂长又把厂子生产的保健品礼盒往车上塞了很多,宋桥的脸色就又好看了些。
      送走瘟神,厂长细琢磨宋家这位新老总——太年轻,话不多,瞧不出是不懂行的藏拙、还是城府深的不露底。
      他忙给李董打电话,把这里的事情说了个仔细。
      李董是厂长的靠山,更是宋辰的顶级元老,老宋董事长在世时,就只信任李董一个人。李董在电话里不在意的:“宋桥去你那儿了?不用管,他就是个奶娃子,什么都不懂。”

      从厂区回市区的路上,一直阴着脸的宋桥忽然嗤笑:“这厂子把宋家当扶贫的冤大头了,连续亏损了五年,还有脸讲困难、讲发展、要投资?仓库里堆着四年前生产的货、没出厂就快过有效期了,到时候销毁了连个渣我都看不到。”
      韩映也笑了:“这厂长还说业务规模连年增长,要振兴民族医药,制定了五年规划。”
      “查他的帐。”宋桥说。吸了宋家的血还没长肥,总得说个清楚。
      “让方总派人来查?”
      “不,暗查。”宋桥说,“安排个你信得过的人,先从总部的账里查这个厂子的账,任何人都不能知道,特别是方总。”
      宋辰集团里的人,宋桥谁都不信。

      宋辰药业在老宋董事长手里飞速走向隆盛的巅峰,是盛年的榕树,绵延成一个帝国。
      宋桥仓促间接手,这半年来困难重重,而其中最大的负累就是熟悉、梳理企业的人事和运作。宋桥这才看到这片榕树林下盘根错节的根系,根之深、之密集、之攀缠、之复杂,足够成精了。像暗处的势力在搅动、和宋桥较量,而且来无影、去无踪。
      榕树林成仙、榕树根成精,仙和精到底有什么区别?一个受人香火、一个终将被绞杀。
      宋桥现阶段是在摸底牌、猜猜看:看宋辰药业暗处的根究竟有多少,都伸向哪个方向、埋得有多深。
      这很有意思,他冷不丁就会发现惊喜、或者是惊吓,比如今天这个中药厂。宋桥其实早已留意到这个中药厂,更是曾用这个厂的药品做推广,想试探它。可惜那次被潘家药厂抢了市场,宋桥的计划无疾而终、还险些暴露了他的别有用心——那是宋桥第一次听到“潘昀昀”这个名字。
      不顺利、永远的不顺利,但他毫无办法,变得阴郁、暴躁。父亲离世后的这半年,宋桥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
      他望向车窗外,亳州城的郊外一片黑暗迷路。

      晚上回了市区,方总已经安排好酒店和晚饭。
      韩映打趣的、也是敲打这位财务总监:“方总啊,您老人家开着宋家的车去送潘家的人,要说潘家出重金收买了你我还真不信。不过你送的人里可是有个美女,我才明白你这不是贪财、是好色。”
      方总知道韩映是在宋桥面前数落自己,也是忙解释,用他的老资格、老成持重的打哈哈:“别胡说,潘老大不过是潘家中药饮片厂的厂长,那个厂子已经黄了,就等着咽气呢。但是潘家的人里我能看上的只有潘老大。跟着的那个女孩就是潘昀昀,韩总你还有印象不?”
      “潘昀昀?”韩映努力的想啊想,问宋桥,“你还记得这名字不?那个‘单脚跳’就是潘昀昀。”
      宋桥在翻手机,低着头、狠揪着眉,眼睛从下向上的看韩映,这个姿势显得他很不好惹:“潘昀昀?”
      韩映提醒,“忘了?半个多月前她在潘家市场部、连着抢了咱们两个项目,你不是嫌她碍事?我就想办法把她‘敲’掉了嘛。”
      “怎么敲的?”宋桥问。他眼皮一耷拉,看手机。
      通话记录里是中午刚存的一个人名:云潘——潘昀昀?她也知道“昀昀潘”不好听?

      韩映嘴角一提,笑:“男女关系呗。”
      老方哈哈笑:“这招最好使了,来无影去无踪,再没漏洞的人都怕这招。”
      宋桥不爱听这些话,“说正事。”
      老方立刻正经,汇报宋辰集团在此地的运营情况,丝毫不敢怠慢。
      宋桥年轻,精力充沛、脑子灵活,但行事风格比老董事长更刻板、枯燥,而且喜怒无常。手下人个个小心谨慎的应付着,还是追不上宋桥的节奏和思路。就是那些老董事们,也都不太愿意和宋桥打交道。

      宋桥第二天的计划是一早去药材市场看看,然后从附近上高速路,就返程了。
      亳州的中药材市场是全球最大的,市场里、市场外,药材摊位都摆的满满的,人山人海。
      方总想安排当地的人接待引领,宋桥摇头,他烦极了客套、迎来送往,繁琐得要命。他就喜欢漫无目的的转,自己看、亲眼看。这像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才有真实的触感。
      一早大雾,市场里人少,动物药、植物药、矿物药,攒起来一起熏着天。
      宋桥这些人看中药材都是外行,搞不清楚个真假伪劣,无非就是木头、木棍、树叶、干花、草根……还有石头,成麻袋的堆成堆。倒是方总曾来过一次,还记得一个摊位,领着众人三绕两绕的找了过去。
      摊主没换,长须三绺、光头,是佛、道交融的特征。
      摊主看出这几人,有气派、不懂行,不可能是买家,于是很不搭理宋桥几个人。
      一扭头,摊主看见走来一个老主顾,一身民工般的粗糙打扮。摊主眼一弯,笑得金牙灿烂:“潘老大!我刚收了好东西,你就来了!”

      潘老大半张脸被今年最潮的蓝色太阳镜遮着、身边是一瘸一瘸的潘昀昀,两人慢悠悠的迎面而来。
      方总高兴的:“潘老大!你这个老药斗子,怎么总能遇见你?来来,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方总从一筐棕色的塑料片似的药材里拿出两片,问潘老大。
      潘老大嘿嘿笑:“鹿茸。”
      摆得像是不要钱的东西似的,没想到竟是名品。方总直咧嘴。

      宋桥和潘昀昀结结实实的打了个照面,潘昀昀脸颊上两条创可贴并排贴成个等号,宋桥想看不见都不行。
      宋桥对她笑了笑、点点头。
      潘昀昀仔细的认了认这个人,又看看他身边的司机和保镖,确认这三人她昨天中午“见过”。
      再看看方总,潘昀昀明白了:果真是大人物哈!但是大人物亲自上阵“摔”女人,这也算稀奇了!她昨天到底倒了什么邪霉?
      她抽抽嘴,挺不带劲的给宋桥个笑,瞬间脖子疼、脚腕疼、全身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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