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叶枫

21、复仇

　　展昭出剑却无伤人之意，眼前这些人个个身负毁家灭族之恨，行事虽说偏激过份，仍情有可原，不到万不得已，无须取他们的性命。
　　索木伦一年来殚精竭虑要复仇，自认多方收罗打听，已熟悉仇人的武功，庞统又是行伍出身，剑法虽好内家修为当不如自己，不料交手之下才知，对方不仅剑术精妙，又将所修玄冥功内力蕴于其中，七星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足以与他的“烈焰掌”抗衡，索木伦一声长啸，二十四名黑衣杀手一半围着展昭，另一半直奔庞统这边，在索木伦及众杀手的围攻下庞统防多攻少，略处下风。

　　展昭这边一剑对上十二杀手显得很轻松，若非他手下留情，此时必会有人命丧巨阙之下，庞统见状心里暗恨，这只死猫简直是欠修理，自己当初多半是被猪油蒙了心才答应合作，瞧他那样子没背后捅一刀算是客气的了，典型的出工不出力。心念一转打定主意，竟不顾索木伦的“烈焰掌”近身，转而杀向展昭这边战团。

　　展昭见状不觉头痛，庞统这种做法用意明显，料定自己不可能不替他挡下索木伦的攻势，这人行事作风真是恶劣之极，却又令人无可奈何。当下只得道声：“留下活口以便结案。”至于庞统肯不肯照着做，只能听天由命了。展昭身形一转迎上索木伦，他们之间交手已不下数次，彼此了解，索木伦自知取胜无望，再瞧庞统这边，不过数招，已有一名杀手亡于剑下，另两人受伤倒地不起。

　　索木伦双掌迎向展昭的同时，喝了一声：“结阵。”瞬间有七人再次组成七绝剑阵围住庞统，而其余杀手协助索木伦全力攻向展昭。
　　庞统这边应付自如，此时也不急于杀敌，倒是对索木伦先集中精力除去展昭再转而对付他的做法颇感兴趣，不知这只猫生死关头是否还能一如既往善心大发。

　　骤然间倒转的形势令展昭唯有一意应付，之前的数次过招早有心得，“烈焰掌”虽霸道无比，但出掌及脚下移动不够敏捷。展昭剑招尽出化解众杀手攻势的同时身形挪移不定，索木伦数次出掌，非但无功反险险伤了其他人。

　　此时空中一群飞鸟掠过，远远传来嘈杂的马蹄声，索木伦脸色一变，他的人都在此间，不问而知来者必是仇人的手下。松林中的阴阳两仪阵法拦不住庞统与展昭，自然也阻止不了其他人进入固阳旧城，城内的“正反四象阵”及机关布防又被破坏贻尽，本来占据地利人数的优势倾刻间荡然无存。
　　一年的谋划，花费无数精力及心血，甚至牺牲不少人的性命只为今朝复仇，再找机会难如登天，索木伦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当下不再与展昭纠缠，双掌一措全力扑向庞统。

　　几乎同时，庞统一改招术攻势如潮，七星剑寒芒暴涨剑气纵横急扫而出，“飞云骑”已至，正是破敌良机。本就配合不娴熟七绝剑阵，当不起七星剑强势攻击，有两名武功稍弱者更是被剑气逼得踩错方位，一时间剑阵被搅得支离破碎，庞统抓准时机，连出数招，如行云流水般的剑术招招夺命，七名杀手顿时有四人中剑而亡。其余三人虽不畏死，却不敢掠其锋芒，不得已后退几步。

　　索木伦石破天惊的一掌击向庞统，不想眼前人影一闪，迎着他的依旧是展昭的剑，论轻功南侠绝对高出一畴，岂是对手能轻意摆脱的。庞统自展昭身侧掠过，手中剑再取一人性命的同时，嘲讽道：“两位何必如此谦虚，欲拒还迎不如痛痛快快拼上一场。”
　　展昭真是郁闷之极，他不想找索木伦拼命，而索木伦要想拼命的人此时却在煽风点火。看庞统对付这些杀手，七星剑又快又狠全无顾忌，那些人虽训练有素，但遇上纵横疆场被敌人喻为煞星的“飞星将军”，完全被当成了练习剑术的活靶子。

　　索木伦早已红了眼，每每攻向庞统的杀招都被展昭所阻，又见手下一个个亡于对方剑下，余者也是岌岌可危，想到当日在索氏领地，满眼所及遍地的无头尸体血洗成河，如今面对仇人却无力报复，心中顿起同归于尽之念。不顾展昭的剑，再次扑向庞统，将随身所携最后两枚“风雷弹”射出。

　　庞统脸色一寒，目光扫见那两枚“风雷弹”射向的竟是身畔的池塘，一池见血封喉的毒水若挟“风雷弹”爆炸后的威力四散飞溅，所到之处方园数十丈内不会再有活物。急切间庞统故伎重施，一剑截下众杀手的攻势，顺脚将重伤倒地的一名杀手踢飞，撞向两枚“风雷弹”。
　　“轰——轰……”两声剧响，那人被炸得血肉横飞，尸块碎了一地，有些还落入池塘中，周围数名杀手也被这强烈的爆炸所波及，震得倒地不起，有两人口吐鲜血横尸当场，另有几人手脚被炸飞，躺在地上痛苦的□□，更有一人不幸落入池内，几声短促惨叫过后，再也不见了人影。

　　索木伦见此招未能奏效反而又折损数名手下，身边只剩下八人，狂吼一声，足以崩山裂石的强劲一掌，不遗余力击向庞统。此时展昭剑已近索木伦后心，本可在他发出这掌之前一剑毙命，然心里念及这人所负的血海深仇，终是心有不忍，剑势顿止。

　　庞统七星剑又结束一人的性命，顺手起左掌接下索木伦的“烈焰掌”。两掌相接，庞统只觉一股强大而炽热的内力直透经脉，倒退两步才卸去余力，而索木伦直直后退撞向展昭的剑。急切间展昭将剑一偏，避开后心刺入右肩，内力行到之处，碎了对方肩胛骨连带经脉一同重创。索木伦大叫一声，转身便逃，庞统这边被剩下的几名杀手缠住追之不急。索木伦右臂被废经脉受损，再也使不得“烈焰掌”，展昭不免犹豫，难道定要将他赶尽杀绝？

　　眼见索木伦在两名手下的保护下脱身而去，庞统又怒又恨，将所有郁气都发泄在纠缠他的几名杀手身上，剑锋过处血光飞溅，皆是一招夺命。
　　有几人伤重倒地，庞统还欲再补一剑，展昭见状忍无可忍出手阻拦道：“庞元帅，案子未结，留下这些活口。”

　　“本帅之事，不用你来指教。”庞统气极，杀敌不见你出力，反倒碍手碍脚拔剑相向，既然如此，办你一个通敌罪名也绰绰有余，庞统不再多言七星剑剑招迭出攻向展昭。见对方杀意骤起，展昭也不敢懈怠，打起精神应对，心里却在暗自叫苦，这算怎么回事，难不成还真要和庞统拼个你死我活才干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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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青率二十名亲兵及庞义领七十二“飞云骑”出现时，所见便是凌乱的现场，横七竖八倒地的死尸，唯一站着打在一处的两人竟是庞统与展昭，见到此景，众人无不是目瞪口呆。
　　“住手。”狄青出声喝止两人，展昭巨阙还鞘，退至他的身侧一语不发，庞统强压怒火狠狠地瞪着展昭。狄青纵马上前道：“庞元帅，有事可否回营再议。”庞统冷哼一声，接过一旁庞义递上的马鞭，飞身上马率“飞云骑”绝尘而去。

　　狄青无奈地摇摇头，心里不禁怀疑，原本让展昭协助庞统，除了破案同时也想尽可能化解两人之间仇恨的做法，结果是否适得其反？手下的亲兵查检后回报，除四名重伤的黑衣杀手，还有十六具尸体，和一些散碎尸块。
　　展昭神情黯然，沉凝道：“这些杀手是党项索氏族人索木伦及其手下，他们杀人嫁祸又在此地设伏，是为报夕日被庞元帅灭族之仇，索木伦和其余两人已负伤逃脱。”

　　“那么，你和庞元帅又为何事交手？” 狄青深知展昭绝不会无故挑衅，庞统亦非不顾大局之人，这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而本来是联手御敌的却打在一处，这又是什么道理？
　　“狄大哥，他们虽是党项人，但亲友族人皆命丧庞元帅之手，而今又报仇不成。庞统既然毫发无伤，何苦非要赶尽杀绝，如此残暴有违天理，何况也须留下活口以便结案。”狄青一听便猜了个大概，想是庞统对这群党项人大开杀戒，展昭却觉得事出有因心生同情，故而出手阻拦。

　　展昭眉语间满是愤愤不平，狄青沉呤了片刻，才叹了口气道：“非是狄大哥替庞统脱罪，屠杀索氏一族那事，他虽做过分了，但也是情有可原的。”
　　展昭吃惊地望着狄青，怔怔地道：“狄大哥，你在说什么？杀了别人一族四百余口，连长者稚子都不放过，有什么天大的仇恨下得了这种毒手，难道狄大哥也认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荒唐的言论吗？那些百姓虽是党项人，他们也只在自己的领地休养生息，又没犯我大宋边境，庞统为何要率众屠戮这些无辜者？”

　　狄青听展昭这话，似乎对自己也起了误解，那件事庞统不愿提及，狄青本不想再言，只是展昭若认定他有纵容滥杀的嫌疑，朋友之间难免隔阂。“展兄弟，方才你对那些党项人网开一面，虽然他们曾令许多无辜者丧生，但目的是为其族人复仇因此仍有值得你同情之处。庞统所做之事，与那些人并无太大区别，所不同的，只是被牺牲者更多，狄大哥并不赞同不择手段以牙还牙，但就如你无法令这些党项人放弃复仇一样，庞统亦不会放弃。”

　　“狄大哥的意思是庞统当日屠杀党项索氏族人，只是为了复仇？究竟发生了什么？”展昭虽听懂了狄青的话，却仍是不解。一年前，西夏与宋在边境上时有磨擦，但彼时赵祯致力于如何亲政一事，而李元昊更是忙于联合党项各族，对不服从的部落加以征讨，故而双方之间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即使是小规模的战争也不曾发生过，既然如此又何谈复仇。

　　狄青又是一声轻叹，将整件事经过缓缓道出，原来两国边境，时有马贼纠集出没袭击商队，作为边防守军，保护正当行商者亦是职责之一。然而马贼人数虽不多行动倒也敏捷，往往抢了一批就闪人，待到军队出动早没了人影，最可恶的是在大宋境内抢完了便逃往西夏，反之亦然，商旅们为此叫苦不迭，即使雇佣镖局的人护卫，也未必能保全。

　　庞统得知此事，觉得这是给 “飞云骑”训练的一个绝佳目标，便将七十二人分作三队，交手下两员副将庞文庞义指挥，两队分日夜巡视边境，另一队轮休。“飞云骑”训练有素又久经沙场，乌合之从的马贼自然不是其对手，每每行劫后不及逃离便会被赶上，不仅劫财不得且损失人马，偶尔几次马贼们逃得快些，“飞云骑”甚至赶入西夏境内追杀，久而久之“飞云骑”成了商旅的保护者但同时也是马贼们的眼中钉。

　　出事的那日，庞文带着二十四人遇到劫后余生的客商，问明马贼们退却的方向一路赶去，直至西夏境内二十余里的索氏部落集居地。早先“飞云骑”也曾解救过屡屡被马贼骚扰索氏族人，便向他们打听贼人的去向，被告知不远处的一座山坳内是马贼藏身之所。庞文不疑有诈率众前往，结果却遇到早已等在那里将近三百名马贼的伏击，“飞云骑”一向骁勇，然而面对十倍于已的敌人，又是骤然遇袭，虽杀出重围却损失惨重，庞文只带了七人返归宋境，自己也因伤势过重未及回到大营便不治而亡。

　　庞文与庞义自幼随侍庞统，后又跟他一起从军，庞统也不将这两人当家奴，替他们各自谋了个出身，官至副将，自有旁人难比的亲厚，“飞云骑”又是他一手选拔训练，即便当日大破辽军也不曾折损一人，如今竟被一群马贼暗算，让庞统如何能甘休。当下问明缘由，叫那七人领路，庞统只带庞义与剩下的两队“飞云骑”星夜赶往西夏境内。

　　那群马贼为对付“飞云骑”谋划已久，召集各路人手聚在一处，又软硬兼施叫索氏一族相助，将人马骗至山坳内，不想“飞云骑”如此英勇，虽死伤大半，却也歼灭近百马贼，余者无不心惊，又担心宋军报复，随即作鸟兽散。庞统率军赶到时，除了地上的死尸，不见半个活人，便让手下收敛战死“飞云骑”伙伴的尸体。回归途中经索氏领地，下令将相助马贼的索氏一族屠杀贻尽，割下首级带回宋营祭奠阵亡的将士。待狄青得知此事，已无可挽回，说既无益干脆只作不知。此后庞统重整“飞云骑”，选军中优秀者补缺，凡遇马贼行劫，一律格杀，一时间马贼们不敢再入宋境，甚至远离边境数十里才偶见踪迹。

　　展昭听罢沉默半晌，以庞统睚眦必报的性格，失去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部下，这么做于他而言算是情理之中绝不为过，然而那四百多条人命，其中大部分人或许并不知晓实情，甚至出卖“飞云骑”的，多半也只是惧怕马贼的威胁，乱世之中，如何能苛责只想苟全性命的百姓，这些庞统自然无须顾及，因此大开杀戮。而后对方实施报复，又引来一连串的事情，越来越多的无辜者卷入其间送了性命，无休无止应验着冤冤想报何时了。

　　天下之大，心有余而力不足之事不少，很多时候只能空叹无奈，但一声无奈又岂能抹平展昭此时心中的失望及悲哀。狄青怎会不了解他的心情，只是将来在瞬息万变的沙场之上，无任何理由的牺牲及杀戮会随时出现，不能接受这种事实，便很难在残酷到只论生死的战争中生存下去。狄青很清楚，展昭既然从军，那么迟早对这种事会有深刻的了解，到那时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