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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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他瞧着那夜色中飞来一只墨色羽毛的山鹰，稳稳落在青蓝小窗上，孟迁随即上前去解下山鹰一爪上的羊皮卷，双手恭敬递到赫迦眼前。
孟迁明了，原来他望着窗外许久，就是在等这封信。
“主公，是琐罗的信。”
赫迦单手接下，双眸紧地盯在孟迁送来的羊皮笺上，细小的卷轴缓缓展开，长睫微颤，薄唇紧抿，默不作声。
母国琐罗许久不来信，这半年来的一次也算是惊天的大事。孟迁只瞧赫迦的神情凝重，便知道这家书大约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主公，国中是否有不妥？“
“信上说，王兄登基，封我为亲王。”
“这是好事啊。”孟迁听得仔细，见赫迦话止于此，忍不住问道，“那……诏主公回琐罗的事宜？”
他摇摇头，“王兄说，王子尚幼，所以并无诏我回琐罗的旨意。”
赫迦敛了白袍，缓缓起身，那送信的山鹰还卧在窗弦上没有离开，见他靠近时索性用两只鹰爪站了起来，轻盈地飞到了他的肩膀上。
“可是按规制——”孟迁见赫迦双眸中有瞬间的失落，便知趣地垂头打住。
孟迁心知肚明，当年赫迦入封霄为质时也才不过七岁，如今的琐罗王子已经十岁有余，却说什么年幼。
赫迦在封霄鞠躬尽瘁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无数次化解了两国之间箭在弦上的起兵局势，不知道保住了多少边境百姓的命，然而他从未邀过功，唯独回家这一个念想。如今封个虚爵就算了，竟然连这个卑微的祈求都不能满足。
而赫迦心凉，更多是为了阿捷琳。
——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这信上还说，王兄迎娶阿捷琳为王妃，举国大贺三日。”
“婚姻是大事，可她竟这般顺从。”赫迦双目微合，他记忆中的阿捷琳那么明艳活泼，从来都不该是现在这样隐忍的样子。
孟迁垂目斟酌片刻，“王妃久居后宫之中，年岁渐长，心性变得沉稳也是应当的。”
“我倒希望她能似从前那般活泼些。”
他的话未说完，其实自己心里也知道，所谓的从前，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赫迦抬手时，指尖触碰到山鹰乌色的羽毛，那山鹰倒是听话，任他抚着头也不躲去别处。
他回到油灯下，他垂目呆坐了片刻，只觉得在中州的这些时日仿佛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他苦心经营，步步算计终于还是没能保住自己的亲妹落到王长兄的手里。
他想起幼时在琐罗，兄弟姐妹玩在一处的情景，王长兄年长，也不与他们亲近，阿捷琳活泼，依贝索腼腆，母后也时常带他们去大漠尽头放鹰，儿时的身影在大殿上映出长长的影子，嬉笑声回荡在巨石柱间……
他喃喃自语，“我王兄，果真还是不顾流言地娶了她……”
原来那梦魇空穴来风，是这个意思。只是往事如烟，终将随风消散，从前的许多事情，再也回不去了。
孟迁见赫迦神态疲惫，低声道，“主公，是不是明日一早便给陛下上表——”
“不必了，琐罗新王登基是大事，王兄自会派使臣来中州的。”
赫迦回到案前提起笔来在孟迁一早备好的砚台上舔了舔，翻过那张羊皮笺的背面写下一串新的盘文，一轮又一轮，甚是好看。
“……使臣来朝，那主公是不是该早做准备？”孟迁隐隐试探道。
赫迦头也不抬便应着，“明日一早你去西市挑几匹上好的绸缎，再去万珍坊寻些上等珍珠，琐罗不产珍珠，后宫女眷又甚喜这等物件，送去做贺礼甚好……”
“主公，您王兄登上大位，又没将您召回琐罗，那您岂不是……”
一颗弃子么？赫迦心中暗笑，王兄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即便是召他回到琐罗，大约也是封个亲王软禁起来，只愿他还念在手足之情，不要将他赶尽杀绝才好。
狡兔死，走狗烹，凡世间的君王都是一样翻脸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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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中州京城内，清云驿馆。
还未到辰时，孟迁早早便打发了下人往西市置办前日赫迦吩咐下的贺礼，又恐下人眼拙，分辩不出什么稀罕物件，反倒叫万珍坊滑头的老坊主给骗了去。索性亲自带了些金往西市去了，临行前吩咐好一个叫做卓寅的伶俐小厮伺候好赫迦主子。
晨起更衣，赫迦四下寻不见孟迁，以为他私自跑到什么地方买酒去了。恰好逢一眼生的小厮呈着干净的白巾路过便问，“怎不见孟迁？”
孟迁比赫迦年长四岁，二人虽以主仆相称，但孟迁自小与赫迦一同入京城私塾念书，武馆习武，关系甚密。只是十年来，孟迁的诗书与武艺都不见长，倒是修得一身权谋之术，且饮酒的功夫也修炼得愈发高了。
那小厮呈上一件白色长巾，赫迦单手接过，熟练地用琐罗习俗在自己身上绕作一件长袍。
小厮呈上一双黄金臂环后才退后两步，拎着托盘侍立道，“回主公，孟掌事一早便往西市去了，说是要置办贺礼的，打发了咱们小心伺候着。”
赫迦闻声，手中的动作稍有停滞，不禁笑了。
“飞鹰传信昨日才到，琐罗使节抵京少说还要一个月光景，我看他去置办贺礼是假，跑去尽欢楼买酒才是真吧？”赫迦玩笑似的问，“你一会去酒窖里清点清点，他若把我的流光酿偷着喝了，我说什么都不放过他。”
司马通那小子的尽欢楼，说是但凡赫迦来了必定分文不取，只可惜赫迦平日不饮酒，倒让孟迁钻了大空子。
卓寅见主子心情好，陪着笑了笑，“倒也不是。孟掌事交代过了，上月是云昭国盛产深海珍珠的好时节，算着日子也该到封霄了，掌事怕咱们粗苯不会瞧，误了主公的大事。”
“他还跟你们说什么了？”
卓寅转着眼珠子想想，“孟掌事还交代，今儿是六月初六，说是……容国府的司马世子邀您同去八方阁一游，叫您早些准备。”
“是吗，已经六月了？”赫迦转身瞥了一眼窗外，院内小径中的石榴花已经开了起来，“从那年被父王赶出迦泰殿算起，一别琐罗，如今已经整整十三年了……”
小厮静侍在一旁，等待赫迦发话。
“你叫什么名字？”赫迦一边盖好兜帽，遮住卷曲的乌黑发丝，又将金丝腰带系好，一双明眸这才落到这小厮身上。
“小的卓寅，去年才来的京城中做事。”唤作卓寅的小厮躬身揖手行了个礼。
“马可都备下了？”
“一早备下了。”
“可曾学过骑马？”
“学过，略通些马背上的功夫。”
赫迦点点头，“那便好，今日你随我同去吧。”
五月五，千眼泉，
曲水流觞月相邀。
六月六，百花娇，
八方才子聚封霄。
七月七，天香楼，
鹊桥良缘云覆雨。
九月九，龙源高，
一把茱萸拌青蒿。
这曾是一首声噪一时的歌谣，让沉寂了一个春秋的八方阁今日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中州封霄国，历朝都有才学之辈相邀谈论天下大策的风气，只是每代君王在位时的方式各有不同。如今中州龙煜帝已登基一年有余，第一年便将这群策群谏之所立于八方阁，取其“八方皆好客，清风自然来”之意。
赫迦还记得一年前八方阁首度纳贤邀高学之才入阁论辩之时的盛况，只是这一年来封霄国境内时不时出现瘟疫洪涝之灾，虽没有影响到京城，但不少才学之士各自纷纷离都，陶醉于山水去了。
而那些真正以志报国的饱学之士，又在这一天重新聚在了一起。
赫迦不同，封霄不是他的母国，来此名义上是消遣的，质子于封霄无议政之权，平日除了守在清云馆中练字习武也无旁的可做，无聊时在中州交到了不少挚友，像是自小服侍他的孟迁，或是有朝一日能够继承爵位的司马通，亦或同样位列宗室的十三皇子秦子靖，不论身份贵贱，闲暇时均以兄弟相称。
然而赶着这一天来凑热闹的，可不止这些男人们。
然距离城西清云馆不远的繁露馆中，凤景眉催促着丫鬟瓶儿陪自己来这八方阁一逛，谁知那小瓶儿扭扭捏捏的，“小姐去年便逛过一回了，那都是男人去的地方，男人挤着男人，小姐去那处凑什么热闹嘛。”
“你成日就知道玩，岂知那八方阁中聚的都是封霄才学之辈？看一次好难得的……你倒是快些，晚了人都散了。”凤景眉叉着腰，好容易逼着瓶儿换了一身小厮的打扮，匆匆赶到那声名远扬的八方阁中，只因个子比男人矮小，跳来跳去都瞧不清那当中侃侃而谈的年轻公子，只觉声音朗朗，才思出众，大约说些什么“设立总督巡境”、“学习西方经典”云云。
“说的什么呢？哎呀你别拉我呀——”
又有那小瓶儿努着嘴躲在凤景眉身后，时不时扯着袖子打退堂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瓶儿可是答应了少主的，不让您在外面胡闹……”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八方阁尽是文人雅士，怎么算是胡闹呢！……那位公子方才说什么来着，我们再走近些，你跟紧我别走丢了——”
“小姐小姐，”瓶儿十分不情愿地挪动着小步，瞧自家小姐在男人堆里如鱼得水的，抱怨道，“难怪少主说您这个样子只怕日后嫁不出去呢，我们还是不要再往前了罢，万一遇上登徒子……”
“都跟你说了，凤家女子不愁嫁，你瞧瞧你那点小出息……”凤景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瞧你怕的，那咱们路上买几本书，回去就是了。”
“是！”
瓶儿欢欢喜喜地跟着凤景眉挤出了人群，自八方阁外的书摊上挑了几本闲来消遣的书，没走出几本就遇上这身披斗篷的公子，才买的书散了一地。
“你这人眼长在头顶上——”
瓶儿本想理论几句，抬起头来却是一愣——
只瞧着那人身高过自己一头，夏日里披着墨色绣松柏暗纹的斗篷，深目高鼻，面色平和，温润如玉，眸中也带着惊，就他的长相，一看便知是来自西域。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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