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鬼差》柒琬涴

13、英雄立，美人归

　　项羽决定出征的时候，正值寒冬腊月。

　　南方难得的下了一场大雪，鹅毛般大小的雪花一片接一片的飘然落下，将整个项府都染成了素白色。

　　虞姬喜红，依旧着一身红色的长袍站在廊桥下看着满院子的白，远看着像是花白的纸上点了一株盛开的梅，只是一枝便让给画卷有了生机。

　　不知何时，项羽悄然的走到了她的身后，将手中厚重的裘氅披在了她的肩上。

　　“你怎么又忘记添衣，日后怕是又要生病了。我在时，你若生病，我自信能将你照料妥帖，可过些日子我就要随叔父出征了，到时候我不能亲自照料你，你也需得自己照顾好自己。”项羽从背后抱住虞姬，话虽像是唠叨，但语气没有丝毫埋怨，而尽是宠溺。

　　“妾愚笨，学不会。”虞姬依偎在项羽的怀里，语气有些嗔怪。

　　项羽看着她不悦的神情，反而笑了笑，将头往她的肩颈埋了埋：“从前怎么不知，你还有这般小性子？不过，即使是使性子，也尤为可爱。”
　　可虞姬并未因为他的宠溺展开笑颜

　　他当然知道她的愁绪何来，轻声安慰：“我知你不舍和我分开，我又何尝不是，但这也是不得已。”

　　虞姬将自己的手盖在项羽附在自己腰间的大手上，缓缓开口说道：“项郎带上我吧。”

　　项羽怔了一下：“这怎么行，这行军打仗，风云变幻，不仅危险丛生还颇多劳苦，我不忍你一同奔波劳碌。”

　　“项郎说此话，怕不是要舍弃妾。”虞姬嘟着嘴。

　　“怎会！”项羽立马解释：“我舍弃一切都不可能舍你。”

　　虞姬眼神笃定回看他，说道：“那就带着妾。”

　　项羽依旧犹疑：“可是……”

　　还没等项羽再次回绝，下一秒他便说出不话来。

　　项羽愣住，瞪大眼睛看向虞姬用那双唇盖上了自己的唇，雪日天寒，曝露在空气良久的嘴唇也是冰冰凉的。

　　反应了片刻，他也沉溺其中热情的回应，慢慢的冰凉的双唇逐渐变得火热起来。

　　然而正当他打算再有举动时，虞姬却轻轻移开了脑袋，远离了他侵略的范围。

　　突如其来的打断，让他有些意犹未尽。他当然不想舍弃这大好时光，便主动伸了伸头，想要继续刚刚的火热。

　　可是他凑过去的时候，吻到的确实虞姬横生出来挡住他双唇的手。

　　虞姬将手抵在项羽的嘴上，含媚的双眼中，又多了几分决绝，那湿润的朱唇微微开合，只说了三个字：“带上我。”

　　项羽觉得无奈又有些好笑：“你这是什么，美人计？”

　　虞姬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双眼睛：“我知道项郎，不想妾去是怕妾吃苦，但是天底下什么是比丈夫在外行军打仗独守空闺的妻子还要苦的呢？我留在家中，要吃远隔千里的思念之苦，也要吃怕你受伤的担心之苦，真心的苦！我随军而行，虽然也只能在营帐，但是每每你凯旋而归，我都能第一眼看到你，与你同喜，为你而歌舞。这有何苦。”

　　项羽看着虞姬噙着泪花，满是诚恳，不免动容：“你当真要去。”

　　“当真。”

　　项羽抬起大手，将她隔挡在自己唇边的纤指攥进了自己的手中，对着虞姬微微点头：“好吧，我中这个计了。”

　　说完，他再一次覆上了虞姬的唇，比之前更加霸道而侵略，像是要把之前的未尽兴都讨回来一般。

　　几日后，项羽收拾好行囊，带着虞姬一起去往了军营，长达几年的戎马生涯就这般拉开了帷幕。

　　古有重瞳之目者，皆为凡圣。

　　仓颉得此目，生而睿德，眼观六路，心思入微。他以双目观花鸟之痕，便创造了文字，流传于世，死后也因此功德飞升天道，成为了文字之神。

　　姚重华得此目，贤顺有爱，善于政道，成为舜帝后，德为先，重教化，促成天下明德之势。背后事尊为“圣王”。

　　项羽得此目，他的才能便尽数分化到了武力上，骁勇善战，举世无双。

　　他曾一人单挑千骑，杀的清河变血泉，但自己毫发无伤。也曾携区区几十精兵，夜袭敌营，仅用一个时辰就取了对方将领之首，分将未损。

　　各军中口口相传：“楚有一将，一目双瞳，非凡人相，亦有战天斗地之力，如斯恐怖。”

　　反秦开始不过区区数月，他就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重目战神。

　　但这个盛名，他并不想当。

　　他之所以浴血奋战，昼夜厮杀一切都是为了早日完成和项梁的那个约定：大业将成之际，和虞姬厮守终生。

　　但是他没想到，约定还没成功，胁迫他从军的叔父项梁的却阵亡了。

　　秦二世二年，项羽在项梁的指示下，一连攻克地方多处城邑，反秦形势一片大好。然未曾想，在稳操胜券之际，秦国绝地反攻，倾其所有兵力增援，楚军被偷袭，而项梁也在此役中战亡。

　　行军没有常胜，项羽再神勇也终还是肉体凡胎，他不能左右所有的战局。

　　这一役，他也受了重伤。

　　他带着虞姬和仅剩的残兵逃亡。

　　诡秘的树林里，黑暗中的无数双眼睛杀意四起。隐匿在众人逃亡路上的弓箭手蓄势待发，只等着他们路过伏地。

　　果然，埋伏了半日之后，项羽和虞姬出现在树林里，然而下一秒几百支箭矢就齐刷刷的朝着他们飞来。漫天的箭羽划过树林，扯动着树叶，发出萧瑟的声音。

　　无论是声音还是样子都像极了一场倾盆的雨，只不过雨再大，不过是会湿了衣衫，而这场箭雨却引得无数的将士折损于此。他们的盔甲也尽数被染湿，但不是雨水，而是鲜血。所湿之处瞬间洇成一片红色，再后便了无生气。

　　项羽和虞姬同乘一驹，项羽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挥剑抵御，他动作之灵敏，过百米依然未伤分毫，可就在两个人即将逃离埋伏区时，敌方弓箭手突然将箭羽射向他们所乘之骑的马腿。

　　马腿被袭，马儿自然是应声倒地，轰倒之际，项羽抱着虞姬飞身落地，然而就在站定的一刻，几个近刺兵从两侧的草垛中飞出，举着长枪直冲二人。

　　项羽负隅顽抗，以一斩十，就在他即将杀出重围的时候，没一个尚未绝气的刺兵，趁着项羽不备，偷偷捡起手边的长枪，艰难起身，向着项羽旁边的虞姬刺去。

　　项羽回过神来，那杆枪已经离着虞姬不过咫尺。

　　“阿虞！“他边惊呼，边拼尽全力向虞姬的身前跑去。

　　“唔～”一瞬，长□□破他厚重的铠甲，直捣胸膛，鲜血不断地从他的胸口涌出，他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哼。

　　这一次换虞姬惊颤：“项郎～”

　　项羽回头看向将长枪插在自己胸口的那个士兵，阴沉着面庞，目光冷冽的像是极地的寒冰一般，那士兵只是看到这番神情，就被吓得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然而为时已晚，项羽手起到落，那人的头和脖颈便分了家。

　　处理完敌人，项羽第一时间看向了虞姬。虞姬此刻满脸骇色，她随军良久，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的面临生死，她惊骇于这被血染透了的战场，惊骇于项羽杀伐果断时的冷血，但更多的还是惊骇于项羽身上的上。

　　他挡在自己的身前，长□□破的一刻，那喷出的血液不由得溅了她一脸，黏腻的液体顺着她柔滑的脸庞流下，腥涩的味道传入她的鼻腔。

　　胃里此刻翻涌成浪。

　　项羽知道她害怕，他用衣摆擦了擦自己染满鲜血的手，将手覆在了虞姬的双目之上。

　　他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安慰：“阿虞，别害怕，没事了。”

　　他的话很平常，可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虞姬真的感到安心不少，她怀抱着他，努力平复着心情，但是下一秒却发现，项羽的身体不受了力气，轰然倒下，倒在了她的怀里。

　　项羽受得伤不轻，□□穿的位置，离着心脏只有分毫。十几名军医不眠不休了三天三夜才将项羽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床榻上昏迷了十日之久。

　　而将他从昏迷中唤醒的，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一首琴音。

　　那琴声悠扬，一弦一柱间透露的无不是祈祷和思念，好像每一个音都在复念着：快归来，快归来。

　　项羽在这样的琴音中，缓慢的睁开了双眼，侧过头，寻着声音望去，便看见虞姬正低头抚着琴。

　　“阿虞～”

　　他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项郎，你醒了。”虞姬闻声看去，十日了，她终于再次看见了那如繁星璀璨的重瞳。她顾不得其他，将琴摔倒一侧，飞奔向他，扑倒他的怀里。

　　尽管美人消瘦，但是整个人忘情的扑上来，还是不免扯到了他的伤口，他忍不住又低哼了一声：“唔～”

　　“我是不是弄疼你了～”虞姬听到他的声音后，慌张的起身，然而还为完全立起，不过一握的腰早就被一只宽厚的大手揽住。

　　红衣美人再次跌入他的怀中，他将头轻轻的凑到虞姬的耳边，轻声地说：“无碍的，阿虞在怀，药到病除。”

　　“你还有时间打趣～”虞姬抬手想要轻锤项羽的胸口，可是低头看见他那缠着厚厚一层绷带的伤口，便也忍不下心，只能将埋怨都化作言语：“你知不知道，我都快吓死了。”

　　“我生来便有异象，天象都说我命硬着呢。”项羽轻声安慰。

　　“那项郎，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虞姬问道。

　　“如今叔父已经阵亡，便不会有人逼迫着我再去成就大业，今后我们便可以朝朝暮暮长相守，过普通人的生活了。只是……”项羽说着说着突然有恍然，他将视线投向军帐门口的方向，神色有些纠结。

　　“只是什么？”虞姬追问。

　　“如今我方处于败势，叔父也离开了，外面的士兵群龙无首，若是我也离开，恐怕……”

　　“恐怕他们会溃不成军，各个在劫难逃。”虞姬还未等项羽说完，就理会到了他想表达的几句。

　　项羽忧心的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被迫参军打仗的，但是外面的八千江东子弟兵不是。

　　他们有些是不忍秦二世的苛政奋起反抗者，有些是旧楚子民想要匡夫旧国者，更有甚者，就是听闻他项羽是个骁勇善战的好将军，能带领着他们走向胜利过上好日子的追随者。

　　若是项羽走了，他们无不会成为这场战役的牺牲品。这不仅是生命的泯灭，同时湮灭的还有曾经无数日夜他们燃起的斗志与信仰。

　　“是我项羽对不住他们。”项羽终究觉得有所亏欠。

　　营帐里，突然变得寂静无比。

　　他在无声的对着外面信任他的士兵们忏悔，而她在看着他忏悔。

　　良久，虞姬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我们留下来吧。”

　　项羽震惊：“你说什么？”

　　虞姬起身，她紧握住项羽的手：“项郎这双手，自小习武，手上的厚茧是为了握剑而生，若是洗手作羹汤，便有些浪费。”

　　她又摸上项羽的肩：“项郎的肩，是担起天下的肩，当披铠甲才宽厚伟岸，若是只用来挑水担柴，便是大材小用。”

　　最后，她将手轻轻的在项羽的眼上掠过：“项郎这双眼，是天定的圣人之眼，若是只用来看妾一人，便有些险隘了，也将妾看浅了去。”

　　她定了定气看向项羽的眼睛：“其实妾一直都知道，项郎心中有所愿，并非是反秦，而是天下康定。”

　　项羽听的此话，瞬间瞪大双瞳，难以置信，他潜藏的心思，在这一刻，本虞姬全数说破。

　　项羽从不想有什么反秦大业，但是他心里一直有一团火。他见证过自己国家的覆灭，见证过秦帝的残暴不仁，见证过百姓流离失所，见证过太多因为乱世而浮沉飘摇的人。

　　他初见嬴政到会稽游玩时，便对项梁说：“他是可以被取代的。”　项梁误以为他有反秦的野心。

　　但实则不然，他心中一直有一个从未宣之于口的愿。他想取而代之，并不是为了称王称帝，他所愿，不过是一个太平盛世罢了。

　　所有人都未曾看破，但是虞姬看破了。

　　“妾爱慕项郎，也想和项郎长厢厮守，可是爱非私欲，妾不远拥有这般才能的项郎只做妾一个人的英雄，那样妾未免太自私了。项郎只骁勇，应为天下而战，所以我们留下吧，带着那些信任你的将兵一起，博一个盛世出来。”虞姬神情笃定的说着。

　　“但那样，你会过得颠沛流离。”项羽不忍心爱的女人为他而劳苦。

　　虞姬轻笑：“你莫要小瞧了妾，妾可不是那乐的安逸度日的女子，戎马之途妾亦能稳伴君侧。”

　　项羽看着虞姬自信的嘴角，忍不住露出宠溺的笑容，他抬起手勾勾了虞姬娇俏的鼻子，颔首：“好，那我便为阿虞，也江东子弟，为劳苦百姓，博一个太平盛世。”

　　项羽言出必行，康复后带领众将士一路高歌猛进。

　　巨鹿县，项羽背水一战，他以一当十，大破秦军，一战封神，成为了诸侯上将军，收纳诸侯军于其麾下，坑杀屈服过来的20万秦军，直捣咸阳。

　　至此秦已名存实亡。

　　别人以为是战神浴火重生，只有虞姬知道，从前他是为了摆脱束缚而战，如今他是为了自己而战。

　　项羽于巨鹿之战后自立为西楚霸王，他分封各路有功的人。

　　也封了虞姬一个美人的称呼。而之所以封个美人，不因其他，只是因为项羽觉得他的阿虞，是个美人，是天下其他人不可比拟的最美之人。

　　若是故事发展到此，也算是英雄立美人归的佳话。

　　可人生终难事事如愿。

　　而后，项羽做剑魂时，会想起过往，最悔的就是成为了这个霸王，封了虞姬做这个独一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