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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杨涵瞥有棉一眼便匆匆往内去。
      拨开珠帘,尚有一层面纱,杨涵晓得,若要得见真颜,非得亲手揭开它。一切,皆如是。
      有棉一夜不得眠,半梦半醒间便给人提了过来,他晓得事情败露,命不久。他却并不大在意,既是迟早的事,早些晚些都无妨,只是担心怀里的东珠不能物归原主,死前仅能为的一桩人事也办不成了。若果真那样,他便要求将尸骨乞还乡里,盼着爹爹能摸着这只珠子。细想,却尽是痴梦。于是什么都不再想了。这时,杨涵却闯进来,他半死的心砰的一跳,跳得……奇怪。
      请过安,杨涵径自在榻上坐了,长叹口气道:“母亲现下才拘了他来,早已晚了……”
      皇后缓缓坐直身子,眼神中隐隐的戒备换成显而易见的怜悯,杨涵晓得她要攻心了。
      “皇儿却早了。”有棉首次听到皇后开口,那样沉静绵和着实不像个□□之人。他甚至确信昨日不过一场幻梦,可是……眼下他人却跪在这里。连自己都骗不得呢……
      杨涵却已不会那样单纯的听音便罢,皇后未说完的半句话,他早在心里化开:叶有棉尚未提及你杨涵呢!
      可那有什么相干?!
      他实在觉得无妨的。叶有棉怎会提及他呢?他一定不会的。
      早了有什么不好?这样他的一切推测都可坐实,再不会生任何变故。
      杨涵满意笑道:“我确然来得早了,早了才好。母亲虽年轻,毕竟……父亲已经老了。”
      皇后脸色丕变,清楚眼前已不再是个懵童。她晓得经玉兰花儿一劫,她再不能孕有龙种,不论……真龙伪龙。皇帝大行之后,必将是另个天下。她原本一直冀望这天下是亲生儿子的,如今却不那么确定那是福是祸。
      杨涵险些忍不住扯下皇后面纱,可他毕竟尚未得到想要的答案,最怕皇后泼出命去也要叶有棉一死。明明清楚这可能微乎其微,他仍旧不敢掉以轻心。若果然发生了,他又该怎样?
      “你我母子缘何至此啊?”皇后悠悠叹气,兴许天下慈母都曾如此叹气。
      杨涵不得而知。他倏的扯下皇后面纱,瞳孔瞬间开了又缩。
      “……母亲气色不佳,怕是凤体违和,宣太医看看诊吧。”语毕,匆匆撩珠帘出去。
      皇后抬手轻触唇角,钻心的痛。
      叶有棉一见杨涵出来,不觉直起身子,倒方便了杨涵在他后脖颈子一拎,扯着便去了。
      一行人跑得仿佛有鬼在追,不知跑了多远,杨涵忽的听到敦止宫的陶铃响了,毫无预警便停下脚步。有棉等太监正跑得一身汗,这一停登时觉得脖颈子一冷。
      ……终于,起风了。
      站在风里,襟袖都给鼓得满满的,仿佛有谁在施力往后扯你。你回不回头?
      敦止宫陶铃响得又紧又脆,是在唤你还是责骂你?你回不回头?
      回不回头?!
      大小太监都瞪着杨涵,等他往左往右往前走。
      怎么可能回头往后走?怎么可能!
      杨涵咬紧牙关,咬得太阳高高鼓起。
      “都是你!”他扭身扯住叶有棉衣襟,猛力摇晃,“都是你——”
      有棉身量高他一截,给杨涵扯得像一尾逆水的幼虾。
      为了他,使得他们母子生嫌隙了吗?怎么可能为了他?有棉不明白。一尾逆水幼虾,怎样挣扎也看不到溪流源头。最终被冲到哪里,只是命,也是是业。
      杨涵晓得自己胆小,借着叶有棉,他还是转身了。转身扯住他,越过他的肩膀看见敦止宫,看见款款陶铃。少时,他总是能寻着这些又紧又脆的铃声找到母亲。那时没有阿九,没有玉兰花儿,也没有叶有棉。缘何拥有越多,失去也越多?缘何……他竟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也许有的,只要……他丢开捏紧的手。
      杨涵渐渐安静,缓缓松开捏紧的手。
      八皇子的下巴在他肩头搁了那么久——有棉略感尴尬,前襟竟留下两团皱巴巴的潮气——他看不到肩头快风干的一颗水滴。
      杨涵转身,盼风将眼睛吹干。
      “跪下!”有太监在叶有棉膝窝里一踹,令八皇子这样的恨,还会没罪吗?
      有棉不防备,跌得生疼,一张嘴险险叫出声来。
      杨涵本来厌极下头自作聪明狗仗人势,可一见有棉绷圆的嘴,也忍下了恶心。他的嘴不还好好的,怎么不肯叫出声来?起脚照他心窝一踹,人躺下了还是不肯出声,他凭什么如此犟?
      大小太监见杨涵动手,以为拍中了马屁,自有精明的落井下石,补上几下拳脚。有棉在地上滚了几滚,上身一震,趴进土里。
      “混帐!”杨涵怒叫,狠狠的转头瞪眼,从众皆以为他要出手打人,忙缩脑袋——
      不想他却赶不及的扑到有棉跟前。
      将叶有棉翻过身来,他口鼻管淌血和土成了腥泥,依旧不肯哼一哼。杨涵气急败坏,捏紧有棉下颏,偏要他喊痛,待嘴一张,却是一口红牙。
      一条血迹自嘴角缓缓拖下来。
      一点一点,延至下巴,像等一朵花开。
      杨涵用拇指抹开那血迹,颤指一捻,有些、有些粘。“你这算不得什么,”他喘一口气,“你本来便丑。”
      实在,有棉算不得丑,只是也不好看。面带焦黄,眉疏色淡,略阔的嘴上唇极薄,显得人中格外长,那说的是福寿绵长。
      杨涵将他整张脸扫遍,渐渐看到下巴、脖颈……竟发现有棉脖颈异常白皙,喉头只有微微隆起,像是女人且该是很美的女人。他不由伸手去摸,有棉猛地一个激灵,两人都被狠狠吓到。
      杨涵忽的挺直身子,怔忡盯着有棉。有棉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眼神怪异,像在看什么稀罕。他当然不是稀罕,宫墙之内,太监比皇子不知多了多少倍。外头哪里见这许多阉人、废人、不是人。他噗的一笑,原来宫墙里不是人还多些,兴许天下第一!不想忘了嘴伤,痛得他眉头直跳。
      “你笑,你还笑!”杨涵诧道,“你当我保你保定了!”他作什么保他?难道只因他丑?这蠢蛋如此浅见,逃出生天尚未知否,又挨了一顿胖揍,还笑!
      有棉忙敛住笑,却哪里一时便忍得住了,于是做眉做眼,又扯到了脸皮嘴角,一阵阵痛。终于耐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混球!”杨涵皱眉,将有棉朝地上一掼,“你这混球!”只觉心口突突急跳,不很像是生怒,又绝不可能是高兴,那感觉说不清,只是周身痒痒,既想跟着叶有棉哈哈大笑,又想起脚再给他几下狠的,也许该扑倒和他扭成一团打几个滚……杨涵脸涨的通红,到最后只弄清一件事,那就是,他保叶有棉保定了。
      “哈……哈哈哈……”他咧开嘴断续笑了几声,模样像哭,一股酸意从心口呛到鼻子,鼻头呛到眼睛。
      叶有棉给杨涵一掼,却并不疼,像在家里同阿妹玩耍一样,轻轻一下只为取乐。于是滚身,他却不爬起,扛着痛直挺挺跪着。杨涵在他眼里是个谜团,他永远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也从来不明白他已做过的事情。他那样昂着头,却这样笑;那样的骄傲,却这样的恸。
      他知道他恸,也知道他的骄傲,却不能将之羁系在一处。他完全可以兼而有之,毕竟叶有棉之于杨涵不是熊掌,也算不得鱼,他什么都不是。
      敦止宫陶铃响得催人……
      他该走了,杨涵歪一下脑袋:“还赶得及去学里。”说着,一转身跑了。
      跑的飞快。
      跑不见了影,有棉仍旧跪着。
      敦止宫陶铃响得催人……
      有棉方站起来。其实,他晓得,他只是不能以侍主的心待杨涵,不能。却没人教他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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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对不起,我最近都摸不到键盘,另外另外另外……状似瓶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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