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大喜Ⅰ》千阳有鱼

35、欲寄彩笺兼尺素

　　丹阳一直在做梦。
　　梦里接木在榻上哀怨着老天不公，直到双亲去世遇见了自己，接木重得新生，跪在父母床坟前喃喃细语。
　　“爹娘，孩儿承蒙新生，此时得了仙体，日后待孩儿取得朱雀的血定回来复活你们两老，定会让咱们村子重新鲜活起来……”
　　丹阳还梦见了星移，她的友人得了命说要回来带她回家，却一直没有回来，星移等着他，等着他咒怨他，那怨恨的血滴在白花上，渐渐染出朵红花来。那花开遍了山里，开遍了田野里，凡触到它的人就全身起红疹痒死了。
　　丹阳还梦见了生夏，看见生夏被绑在柱子上，愣愣瞧着他救回的姑娘被那些将军副将这般糟蹋了，听着那姑娘凄厉的叫声，最后挣断了绳子自杀了。
　　看见山雁的恩人大娘为了自己儿子肝肠寸断，看见山雁为大娘儿子顶了罪，到上法场的时候知道大娘已经被她儿子饿死了。山雁死命挣扎，要找那个不孝子报仇，结果只是身首异处。
　　见到杯盏一位贤明的丞相，最后被自己最信赖的君王一贬再贬，最后被自己守望一生的百姓丢进水沟里溺死。
　　丹阳愣在原地，突然呵呵呵一笑，接下来还会谁？还有谁？谁会再动摇她的心？
　　突然下起了雨，丹阳一身红色的绒毛淋得透湿，人多说掉毛的凤凰不如鸡，依他看，落汤的凤凰也不比鸡好到哪去，不不不。没想到她一只天上人间称颂的神鸟，当凤凰的时候风光无限，当朱雀的时候反而和鸡有的一比了，实在是丢九黎和生晓路的脸面。
　　这么一想，丹阳急忙铺展翅膀想飞到树上避一避雨，奈何没飞一会就直接掉进了草地上。
　　一位美人打着把青衣伞翩翩而至，丹阳眼巴巴地看着她从自己身边经过，却丝毫没有要把她捡起来的样子，心里刚生的那点期待立马散了。难不成是看不见自己？
　　美人直直走进一个亭阁，收了伞便坐在一边，远远望着西方的一处，眼神落寞又凄长。
　　这是……丹阳记得苍展写过的一个故事，青梅竹马的一对人儿成婚后，男子去打仗只剩下女子在家苦守，最后男子回来只看见自己妻子的一处孤坟。
　　这是要造一个自己最讨厌的故事梦？丹阳叹气，真不知执墨师兄到底想干什么……忽的从林子里传出一句喊声，接着就听到脚步声哒哒到丹阳前面就停下了，一股清冽的梨花香吹过。“咦——这里怎么有一只小雀呢？”
　　丹阳闻声一抖，探头一看，一个小小白衣的浓眉明目的男孩笑着，伸出一双手捧起丹阳，“还是一只红色的小雀，实在少见，雀儿，你叫什么？”
　　明……眀冁？丹阳顿时傻傻地道个“丹”字。
　　“丹儿？”明冁歪歪头，继而笑了，“真是好名字。”
　　那是当然！丹阳得意的啾了一声。谁知明冁又说“不愧是鸟儿的名字呀。”
　　“……”丹阳气的啄啄他手指，“你看我像只普通的鸟吗？”
　　“好好，是我不对。”明冁小心翼翼地施法弄干丹阳的毛，在抬起一根指头摸摸丹阳的鸟头，“丹儿，你饿不饿？要吃东西吗？”
　　丹阳点点头，“我要吃鸡腿啾。”
　　“鸡腿？”明冁想了想，带着丹阳又是一阵小跑，进了林子深处的一个小木屋里。简朴的木桌上，正放着被碗扣住的几个盘子，明冁翻开其中一个，香喷喷的半只鸡就露出来了。
　　明冁把丹阳放在桌面上，用手撕了一小块喂给丹阳，“用豆粉做的，吃不吃？”
　　丹阳高兴的蹭蹭明冁的手腕，这才开始吃。
　　明冁看着这么一只小雀吃着假鸡腿也这么高兴，自己也不自觉高兴起来，“丹儿，你既然会说话，就应是只神鸟，你是什么鸟？”
　　丹阳神气上来，“那自然是凤凰呀，之后我可是又经过仙褪，成了四方之一的朱雀，身份不是一般仙能比的！”
　　“丹儿尽胡说，此代的朱雀可是凤族的黎姿帝姬，可不是你！”
　　“黎姿？啾啾，你说平阳？那是我姑姑呀！本神可是从数千年后过来的，实际上我比明冁你还小了千岁呢！”
　　“你又开始胡说了，依我看，你是淋雨烧坏脑子了！”明冁笑的咯咯咯叫，伸手就开始掇丹阳毛茸茸的肚子。
　　丹阳闪躲不及，只好任他挠自己痒痒。
　　一仙一鸟就待在这木屋里，一连几日，丹阳跟着明冁漫山遍野地走，才发觉些许不对，这里除了些草木竟然一个活物都没有。
　　“其实我娘还是在的。不然每日的膳食是谁做的？”明冁并用两指摸摸丹阳的头，慢慢说着，“前一阵子娘与爹吵了一架，我们就离家来这里。”
　　哦哦离家出走！
　　“此处是娘所生所长的地方，只有灵物，修成仙的也已离去，自然是没什么活物了，不过丹儿，你又是如何来着的？”
　　“这我怎么知道？是我那讨厌师兄把我弄进来的。”丹阳动动自己的小翅膀，不过能见到明冁，也是因祸得福了吧。“那你娘呢？”记得明冁的娘是花神莞淳，那可是响誉九州的美人呀。
　　“丹儿不是已经见过了？”
　　“啊？”丹阳一愣，“不会是那位望穿秋水盼夫归来的深闺怨妇吧？”
　　“……深闺怨妇？”明冁皱皱眉，“什么意思？”
　　“啊呵呵呵，什么都没有……”这时候的明冁什么都不懂真是太好了。“这个咱们先放在一边，你爹如何与莞淳大人吵起来的。”
　　“这……”明冁有些为难，想想后又笑起来，“你让我看看你的人身是什么样子，我便告诉你，可好？”
　　“切……”丹阳头一扭，她要是能恢复人身还用这胖身段吗？“不说算了，反正无非是男子喜新厌旧与初恋情人死灰复燃这类的啰！”
　　“你怎么知道的？”明冁大惊。
　　还真是呀……丹阳叹气，“白帝是看上哪位仙家的女儿了？”
　　明冁不语，只是看着丹阳，颇为无奈。
　　丹阳震惊了，“平平平平……平阳？”
　　明冁点点头。
　　那是她姑姑耶，是名震一方的朱雀耶，原来是，原来是白帝的小相好吗？丹阳目瞪口呆，姑姑，你咋把这么辉煌的事迹藏着掖着不告诉我呢？
　　“似乎是爹爹最初要娶的就是黎姿宫主，不过仙官不同意，之后下了个套让我爹娶了娘，而黎姿宫主则嫁给了玄武长流。”
　　又是为玄武魔性的陈事吗？丹阳叹气，那么害怕玄武魔性大发下毒害了天下，怎么不一开始不让他学医呀。
　　“如今玄武休妻，黎姿宫主得获自由，想必也因此爹他……”明冁呵呵一笑，这一笑就显得勉勉强强。丹阳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蹭蹭明冁的手。
　　想来睡一觉就好了，丹阳暗自地想着，没想到了晚上反而出事了。
　　半夜三更，才下过一场雨，丹阳躺着明冁怀里睡得正好，谁知明冁忽的坐起，丹阳立马滚了几圈摔进竹席上。“怎怎么了？”
　　“有烟。”明冁一脸严肃，匆匆穿上外衣，套上靴子，抓住丹阳就往怀里塞，“丹儿，你呆着别出来。”明冁眼力极好，在夜里照样看得清楚明白。他出了屋，越到屋顶一看。
　　只见青色的大火蔓延了整个林子，如一片水流冲着扑过来。顿时火星四溢，啪啪啪的木声合着风，含进火里，黑烟迷迷漫漫盖住整个天空。
　　“南明离火？”丹阳吓了一跳，“怎么会？”
　　“不是南明离火。”明冁以袖档面，一把消了木屋，丹阳才知道这屋子是明冁幻化成风的，“南明离火不烧草木，这应该是魔族的两重冰火，是专门对付有灵之物。可恶，娘也不知去哪里了。”
　　“应该是在那个亭子里吧。”丹阳探出头，想起在这第一次见到明冁的时候，那美人似乎远远地看了一眼。
　　“亭子？在哪？”
　　“唉？”丹阳一愣，明冁看不到吗？“就在我们第一次相见的那处山坡。”
　　明冁惊讶之意涌上心头，带上丹阳就往山上去。
　　青火运势极快，沾到哪处就燃到那处，遇木则着，遇水则冻，一路蔓延，所到之处尽是焦土冰凌。明冁乘风而至，很快就到了那处山坡。
　　丹阳定睛一看，木亭已经烧着了，青青火焰中依稀可见一个倒地不起的人形。
　　“在哪，亭子在哪？” 明冁焦急如焚，任他看遍四处张望全山也不见亭阁楼台，“丹儿，亭子在哪？”
　　“……就在你眼前。” 丹阳怔怔的，飞出明冁的怀里，就向木亭过去，没飞两步，竟然结结实实撞上了一面墙，撞了个七荤八素。
　　明冁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丹阳往怀里一塞，另一只手摸上那面无色的墙壁。“丹儿可无碍？”
　　“我，有点晕……如何了？”
　　“是娘设的结界。”明冁凝住脸色，一手运气一把拍在那面结界上，只听啪啦数声，千百片透明的碎片哗啦哗啦摔进地上，溢起盈盈的星光。“娘！”眀冁一路奔走，冲进木亭，扶起那位抱着青伞的美人。“娘，你怎么样？”
　　“走！”
　　眀冁一愣。
　　“走。别管我，冁冁，你快走！”
　　“娘，你别动，我会带你出去，我带你去找爹。”眀冁急的一头汗，硬撑着把莞淳花神扶起来往外拖，两人互相依偎，才走了几步就摔了下来跌在草地上。眀冁晕了晕，从地上爬起来回头就要再扶莞淳起来。
　　莞淳猛地推开眀冁，狠狠的道“你走，你走，我都不要你了，你为何还不走。”
　　眀冁皱着眉，挣扎着又要起来，回头这才看见莞淳的半边身子已经烧着了，“娘……你……”已经注定了，已经来不及了，已经都是徒劳了。
　　“冁冁，”莞淳努力向眀冁笑了笑，“你爹总说，最喜欢我笑的模样，以后你就替我多在他面前笑笑，可好？”
　　“……”眀冁愣了许久，只好点点头，“还有呢？”
　　莞淳还在笑着，眼泪却像小河一样哗哗而下，“冁冁，别像你爹一样，娶了一个不爱的，成全天下人，却伤了你，伤了所爱，还伤了其他。”
　　大火蜂拥而至，立马就吞并了花神乡，数千数百的奇花异草化为灰烬，宁宁小溪冻成冰座。
　　眀冁一身白衣，望着此处青山秀水，变成黑白一片空空荡荡的荒土，伸手做结，将此处封住后久久不语。
　　“啾啾？”
　　“丹儿……”眀冁疲惫地笑笑，看看自己手上从自己娘亲身上抢回一条素白的裙带，把它绑在花神乡入口的一棵梨树上。“丹儿，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