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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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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十七年。
侍女禀报说有一青年求见。
这些年我已懒怠应酬,本欲不见,但看了侍女呈上的诗作之后,我改变了主意。
眼前的青年,青袍广袖,姿容挺拔,一双眼飞扬明亮,透出熠熠光彩。
他立于初春的晨光中,朝我引袖,作揖:“在下李白,见过公主。”
我有一瞬间的怔忡。
仿佛回到多年前,也有一个风姿郁美的少年于众人中脱颖而出,朝我微笑作揖,他的眼中也透出这样的光彩,洁白而明亮。
“公主?”
我回过神来,问他:“这诗是你做的?”
“正是。”他抬起头来直面我,坦然说出他的恳求,直率而真诚。
我与他相谈片刻,便明白,他们终是不一样的。
李白言谈之间飞扬不羁,对未来充满希望与自信,就像他的诗,狂放、热烈。
而他,我在心里微不可闻地叹息,他是山间和煦的风,是淡然而悠远的。
所以,我抓不住。
我向三哥举荐了李白。很快,他便入奉翰林。
侍女疑惑:“公主为何这样轻易便举荐他。”
我道:“也许是不想那双热烈真挚的眼蒙上灰尘吧。”就像当初那双清澈的眼,因我而黯淡。
我知晓他已于四年前回到长安,娶了妻子,平淡生活着。
他并未来见我,我便也沉默。
也许相见不如不见。
这些年我游历山川江河,心性越发冲淡,时间于我,不过白云苍狗。
执着二字,我以为我已有所超脱。
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因我再次遇见他,在我们分别十年后。
开元十九年春。
这一日清晨,我在做完晨间打坐后,独自于南山中漫步闲游。
这已是我多年来的习惯,山间空气清新,清幽静谧,无人相扰。
然而今日我未走多久,便听见一阵笛声传来,其声婉转悠扬,又带着一股沉着的气韵。
许是经年的时间流逝的太快,初时我竟未听出这是什么曲子。
然而越往下听,心口处竟随着笛声一起跳动起来,手亦微微发抖。
我下意识往笛声来处寻去。
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最后竟小跑而行。
山间的晨雾尚未散去,我不停伸手拨开,唯恐它们阻挠我的去路。
有冰凉的触感润湿在脸颊,不知是晨露还是其它,我来不及拂去,像个孩子一般只顾在晨雾中奔跑,急切地去追寻那久违的笛音,又像是追寻久远前的一个梦。
终于,我来到笛声源处。
晨雾蔼蔼中,凉亭内伫立着一条淡蓝身影。
我停下脚步,望着亭中吹奏笛音的人,竟不敢靠近。
不过十步之遥,我竟不敢再踏出一步。
一曲奏毕,那人放下长笛,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向我。
山间的晨雾太大了罢,我竟感到眼角被雾气笼罩,越发潮湿。
淡蓝色的身影穿过薄雾,终于来到我面前。
那样熟悉的眉眼,仿佛十年前的那个少年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这一次,他迎面而来,眉目舒朗,面带笑意,声音沉着而温暖:“一别经年,公主可好。”
这一切并不是梦。
我怔怔看着他,许久,才开口:“摩诘?”
他微笑着回我:“是我,公主。”
真的是他。
他就在我面前,面容清俊如当年,但我还是看见了他眉间岁月的痕迹。
于是我终于相信这并不是梦。
暌违了这样长的岁月,那个清风明月的青年终于又站在我面前,吹奏着我们初遇的《郁轮袍》。
我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与他漫步而行。
“这些年你似变了不少?”言谈之间,发现他于世事越发看淡,对事物的包容也更加豁达宽广,在我面前也没有了从前的拘谨。
他道:“是啊,时间会改变一个人,这些年我游历了不少地方,心境也开阔了不少。”
“是么。”这些年他的仕途坎坷,妻子也已早逝,我都知晓,这些,都是他心性越发淡然的原因吧,我在心里叹息。
“我回到长安已有五年,却未来见公主,请公主原谅。”
“你无须道歉,我能理解。”他眉间的沧桑,我怎会不理解。
我岔开话题:“如今你的诗作闻名天下,连我的侍女都爱慕你的才华呢。”
他淡然一笑:“不过都是平淡生活中的感触罢了,写来聊慰平生。”
我道:“日常生活中得来的作品才最是真实亲切,‘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这样悠闲的生活,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到。”
他点头道:“的确,这样的日子王维能享受过,也算上天待我不薄了。”话虽如此,但我仍能清晰地看到他眉间的落寞。
他又道:“公主这些年倒似越发超逸了。”
“不过老样子罢了,”我淡笑:“道经读了许多,心境却仿佛没有以前超脱了。”如斯经年,悠悠而去,时间对谁都不留情。
“红尘繁华,世事如梦,没有人能真正做到超脱于外的,公主不必苛求自己。”
我轻叹一声,一时竟是无言,漫步到溪边,临水自照,问他:“摩诘,我是不是老了。”
他亦轻叹,言语温然:“万物皆有规律,生老病死,皆为自然,公主不必介怀。”
我微微一笑:“你果然变了,若是以前,你定会小心翼翼地安慰我。”
“这些年我参悟佛理,也算微有所得罢。”
“哦,你竟选择了参佛?”
“是,闲来无事,便学了一些。”
“那可与我道法一论?”
他微笑道:“佛道也有相通之处,公主若不嫌弃,倒可闲讨一番。”
于是我们坐在青溪石畔,论道谈佛,一直到夕阳西下,亦不觉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