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孽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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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他？”
“信。”
“别人做人做事留三分，阿姆斯特朗少佐是怎么让你这种留五分的人相信的？”
“在那之前，”阿菲尔卷了卷意面，“你对上司的说法方式能不能改改。”
伊泽拉坐在灯光昏暗的木椅上，闻言无不恭敬地假笑一下。
这是一家达布利斯颇具盛名的地下餐馆，靠近巴托尔迪创立的国内第一家音乐学院（现在以童声合唱享誉世界），据说那位并肩莎翁的剧作家曾在餐馆写下剧本，这便成了餐馆的卖点之一，有打扮夸张的艺人穿行在餐桌之间。
大总统约了见近些年极大推动南部经济的酒商；
餐馆不算大，建在地下而点着昏暗的灯光。各桌皆是商政界要人，临近上菜，阿菲尔和伊泽拉打了个招呼先一步出去，——共同侯在走廊的还有阿姆斯特朗少佐和军事法庭的大佐，三人打了个招呼，随机挑出一桌菜，看随行的专业人员切一小块儿放进嘴里。
大佐摇头，“这种效率低下的方式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据说能用舌头试出复杂饭菜里每一种单一味道的试毒人苦笑一下。
“那样的话我可就失业啦。”
听他们谈话，阿菲尔道：“你能尝出雌性激素吗？”
“啊，这个的话，”大佐点头，“能尝出来确实不需要做出什么改变了。”
“吾辈也很好奇。毕竟各国至今以来都有类似的先例。”
给领导人下毒很难成功，不仅是因为会有人提前试毒，从原料来源到加工过程，出了问题将牵连到数以百计的人、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所以替换用的办法，给男性领导人下无法尝出的雌性激素；
虽然起效需要长时间服用，但专家们对雌性激素对于心理的印象基本有着统一的意见，‘如果这位凶暴的首领服用雌性激素，说不定会讨厌战争吧’。抱着这种猜想（当然也存在很大一部分恶心敌人的意思），用无法用嘴鉴别出来的激素下毒的事例屡见不鲜。
那位笑眯眯的大佐和阿姆斯特朗少佐明显在开玩笑；
试毒人看了眼阿菲尔；
这位小少爷倒是面露认真。试毒人看了半天，才有些无力的回答：“如果有一天我的皮肤变得光滑了，我会提前去做检查的。”
餐厅里达布利斯的行政长官开始致辞，走廊的上菜区则笑成一片。
“哪些菜是给伊泽拉上尉的？”阿菲尔问。
“这个、这个……啊还有这个点心，——布拉德雷中佐阁下？”
再次回到西部二人单另对坐的角落小桌。伊泽拉默默无语地盯着自己明显被切掉一大块儿的牛排看了几秒，抬眼怼道：“你幼不幼稚？”
“伊泽拉阁下的头脑是西方司令部重要的财富。”
阿菲尔背对壁灯，深刻的眼眶淡淡投下暗色的影。他旋即向亲信笑了下，口吻无不公正道：“试毒人只负责大总统。我负担你的安全，并且做人做事留五分。”
伊泽拉随手揉了餐巾纸扔过去，“说你一句你还没完了。”
政客商人们花时间致辞，待最后大总统举杯，打扮成恶魔的演员怒发冲冠、嘶吼着念着浮士德中台词开始在各个桌子间表演，这场慰问宴才算真正开始。
‘魔鬼’首当其冲的目标是坐在角落的布拉德雷少爷；
可惜小少爷和他的亲信都不喜欢在用餐时间欣赏高雅艺术，阿菲尔礼貌地放下餐具，伊泽拉则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币，上下叠好叫人看不清面额时放在桌上，再由布拉德雷少爷推至桌边儿张牙舞爪的魔鬼手边儿。
魔鬼面上涂着夸张的油彩；
他收下纸币，继而大幅度地弯腰鞠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角落。
他们接着说起阿姆斯特朗的话题。
“严格说，我和少佐算是一起长大的。”
年幼时，第一次作为大总统的长子出席这类聚会，在会场见到小孩子们便是将来要在各种场合见一辈子的脸。“阿姆斯特朗家做工艺方面的生意，自己能站稳脚跟，不需要耗费几百个小时在交际上给自己在国家各界打下人脉。”
伊泽拉点头，“然后？”
只是故交自然成不了信任的理由，阿菲尔思考后举出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例子。
“一次聚会，有几个孩子恶作剧将水倒在了仓库的门把上。他们给了女仆一个银币，让女仆去取仓库里的糖水罐头，当时是冬天，等那个女仆打开门手已经被冻在门把上了。有些孩子在笑，也有几个被吓坏了。阿姆斯特朗少佐是第三种，他不对提出恶作剧的孩子生气，自责到哭，大冬天的脱下衣服捂女仆的手。”
伊泽拉扯了下嘴角，“同情心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品质。”
“别小看资本家的下一代，他们不可能拿有正式劳动合同的仆人恶作剧。”
阿菲尔脸上没多大表情，平静地说了些在当时社会的价值观下粗暴的事实。
“没有劳动合同，意味着就算被要求赔偿，也仅需要赔付身体伤害的部分。既能让他们放肆玩耍、也不会给主人家带来麻烦，甚至说，就算那个女仆在那一天冻死在那里，会不会被认真地纳入司法程序都是另一回事。”
“如果不能进入司法程序？”
“私了。”阿菲尔不为所动道：“例如给她的家人一份正式合同。”
这也是大多数家族的做法，而间接性的受害者们往往会感激涕零。
“你当时也在场？”
“听到哭声，和大人们一起过去。”
“你做了什么？”
“把门卸了。”
“别人家的仓库门？”
“不，是大总统府邸的仓库门。”
知道伊泽拉随后要问什么，阿菲尔道：“作为主人家的态度，大总统给了每个恶作剧孩子的家长一枚银币。”
当时这一举动吓坏了不少人。当时的大总统正是40多岁、气势最盛的年纪，他板着脸让管家拿银币来分给这些家长，不少人都以为是要自家孩子也去摸门把手，当即不是吓得面色苍白、就是被当众驳了面子而沉下脸。
一片混乱，阿姆斯特朗家的三个姐姐也出来了，她们径直走向抽泣个不停的弟弟；
“亚力克斯，为什么不阻止这种蠢事。”长姐不耐烦地当头苛责。
其他两个姐姐则一个劝阻脾气上来的长姐，一个安慰在长姐的威压下眼泪流得更快的弟弟。——接着又有一个人从旁边绕过仓库前的大人们，布拉德雷家的小少爷头发白得像冬日的初雪，他一句话不说，人还没有窗台高，手脚麻利地推开仓库的窗户翻了进去，继而找到工具，从里面拧下螺丝、砸开固定板，将木门整个卸了下来。
生意人们还没吵完是哪个孩子牵的头，军人家的孩子就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我很感谢少佐。”
大厅随魔鬼刺耳的台词结束响起一片掌声。
复杂镂空雕工的灯罩将昏暗的人造光线割得支离破碎；
阿菲尔执起刀子，单手稳稳地切下一块儿鱼肉。待大厅的动静稍微淡下去，总结道：“——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看那些nobody。少佐拒绝继续参加东部歼灭战时很多人都不意外，他或许不太适合服从命令，但是个真正心怀正直的人。”
尤其阿菲尔非常清楚身为nobody的感受；
出生东部边境的混血小鬼不止一次悄悄溜到孤儿院老师禁止孩子们去的混乱夜市，他身形只比猫大一点，躲在街角眺望那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在闲言碎语中据说是自己母亲的伊修巴尔女人时也见过许多与她吻别的‘大人物’。
成年人的世界是没有小孩子那般直白的恶意的；
当然，大多数表现形式却大多相差无几。愿意对路边的低贱者投以视线和帮助，对于曾处在低贱者位置上的人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无以加复的善意了。
“好吧，你相信他的人品，——我兜底，给你留下一点合理怀疑。”
伊泽拉在阿菲尔举杯时也示意性地动了动酒杯，“其他随你。……这是果汁？”
“不然？穿军装的不碰酒。”
说是可以和阿姆斯特朗少佐坦白，但之后几天他们一直没要单独相处的时间。
大总统的南下视察涵盖了政绩项目、商业以及接见会谈等各个方面。
每天天不亮就出发，坐上车子走几个小时的路到一个地方，下车拍照，贴身护卫的军人们在心里衡量自己裤缝直不直、领口有没有和领带系成最佳角度，接着再顶着日头和星辰前往下一个地点。
长久的军姿，几天下来，劳累攒起来快要赶得上30公斤的负重泅渡。
“大总统阁下，这是——？”
“啊，内人寄了信过来。听说南部的丝绸到了好时间，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啊。”
嘴上抱怨着，大总统看完信后小心地信纸原样折叠了起来。
身量高瘦的布拉德雷中佐照例同亲信一起用餐。军部食堂专门为大总统及其随行人员设下了屏风，混着屏风外细小的喧闹声，年轻的中佐顺着一声‘阿菲尔’回过头。
大总统笑眯眯地望着他；
白发青年微不可查地顿了下，旋即立刻放下餐具，走到大总统桌边儿、接过养父递来的信封，“下午的会谈你就不用跟着了。你母亲寄来了信，看看她和塞利姆想要什么，买了寄回去吧。”
“是，阁下。”
“嗯，顺便再寄一张照片回去。”
对这个要求有所不解，阿菲尔还是一句话没有的应了是。
对丝绸之类的不了解，顺理成章的有和阿姆斯特朗少佐单独行动的理由。
阿姆斯特朗少佐开车，一个小时的车程内、阿菲尔简要讲述了狩猎战以及修斯的事情。
“……衔尾蛇的纹身。人造人。”
少佐沉默良久。他犹如一个一直在岸边瞭望着暴风雨，此刻却被卷入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的溺水之人。索性将车停在路边，熄了火，垂头看向自己冰凉而僵硬的指节。
“原来如此，所以中佐您才会在中央。……我有不了解的地方，可以问吗？”
阿菲尔点头，“当然。”
“中佐是从哪里知道的第五研究所的消息？”
“从修斯。我们彻底调查了斯卡最后消失的排水道，做痕迹分析，觉得有联系，拿这些与修斯交换和艾尔利克兄弟的谈话记录。”
“为什么觉得有联系？”
阿菲尔斟酌词句。被人造人追捕的马尔科是他与马斯坦的底牌；略过这一点，阿菲尔挑挑拣拣地说了与冻结的谈话，以及那次违反规定的探监。
“只是这样依旧解释不通，恕我失礼……”
阿姆斯特朗低低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车内。“莫非十年前的事件，也与他们有关？”
十年前，布拉德雷少爷在军演中濒死直接引起了中央士官学校的信誉危机。
阿姆斯特朗尚且清晰地记得10年前探病的场景。
他与阿菲尔来往不多，消息传到家里，两位姐姐面露唏嘘，而当时已正式加入军队、几乎等于阿姆斯特朗家半个发言人的长姐则被激怒了般、提着军刀直接杀向医院。
“……哈，真好啊，我想你也是这幅窝囊废表情。”
布拉德雷少爷在家人回去后锁上门、砸了输液瓶和几乎一切能用来泄愤的东西。
面对直接踹门而入的奥利维亚·米拉·阿姆斯特朗，半边身子裹着绷带，站在一片狼藉中的布拉德雷少爷眼底蒙着深深的青黑，他不说话，脸上被翻涌的戾气激得光影分明，走投无路、濒临死亡的小兽般冲长姐狠狠挥起了拳头。
阿姆斯特朗少佐目瞪口呆地立在病室门口；
他知道自家长姐凶残；大总统家的长子也不遑多让，两人直接在病房里见了血。
直到大人们赶来才分开二人。
奥利维亚侧头啐出一口血，缓缓撩起凌乱的头发别至耳后。
侧立狼藉一片的病房，奥利维亚从始至终都是这场战斗中高高在上的胜利者。此刻也不过是看着被医生死死按住的阿菲尔，从鼻腔发出声含糊的笑音。
“之前你玩儿色子赢了我，条件是‘别再用那种招人烦的眼神看我’。”
她原样搬出阿菲尔的话；
一顿，军刀踏踏地敲了敲地面，续道：“没了手臂，炼金术和剑术全部毁于一旦。啊，说来连军事训练也再参加不了吧？——不错，布拉德雷，以后谁都能用‘招人烦的眼神’看你了。”
白发少年眼底泛着血丝：“……滚出去。”
“让人看不起，首先要被看在眼里的资格。”
“……”
“你以为你现在进得了谁眼里？”
奥利维亚·米拉·阿姆斯特朗近乎残酷的下了结论。
透过最后病室们的最后一线缝隙，映入亚力克斯·路易·阿姆斯特朗眼里的是被医生护士包围，却仿佛身处某个遥远的世界，趴伏在地将脸深深埋入仅剩的臂弯中、仅一眼便带给人无以加复的绝望气息的白发少年。
阿姆斯特朗站在长姐身后；
身姿笔挺的奥利维亚无疑有着刀割般的锋利气场，以及威风凛凛、不可侵犯的美貌。
未来的‘布里古兹北壁’无声地在医院长廊压抑地空间站了片刻。
仿佛在嘲笑窗外的料峭春风与燕语莺啼般，她闭了闭眼，踏着军靴大步离开。
露出尖刺、毫不客气地将对方扎得鲜血淋漓的两个人；
阿姆斯特朗不由感慨；
——没有办法，他们实在是太过相似了。
“格蕾西亚桑报了警。我知道后赶去宪兵处，一个女人带着她年幼的孩子站在那里，艾米莉亚酱还什么都不知道，问我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加完班、带糖圈圈回家去……”
阿姆斯特朗一瞬间看起来像是痛苦极了；
他重视朋友，对于修斯所遭遇的一切感同身受地深受打击。少佐庞大的身体在车内蜷起，将脸埋在掌心里，复道：“很感谢您愿意将这一切告诉我，布拉德雷中佐。”
阿菲尔许久才嗯了声，“前面怕是很艰难。”
“恐怕是。但是啊，只要知道修斯中佐没有死，我们要做的就不过是将他平安带回到妻女面前，——”
阿姆斯特朗道：“……没有比这更值得庆幸的了。”
阿菲尔一时很难接话；
他和马斯坦为了掩下修斯的存在上交了一分周密的死亡报告。
这份报告应该很快就能变成通知，送到格蕾西亚夫人手里；他们固然想保护老友留在中央的妻女，但万般理由都不重要，现实是他们必须要让修斯的妻女接受丈夫和父亲已经死亡的事实。
“少佐，帮我个忙。”
“您说便是。”
“帮我联系阿姆斯特朗少将。”
少佐惊讶地看过来。窝在副驾驶，面色不善的白发青年屈指弹了下西洋剑的剑鞘。
“我打她不会接。——你去打，告诉她，布拉德雷家长子提亲、让她滚过来接电话。”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孽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