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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季珥雍娜 ...

  •   昂热的夏季是沉闷的,山脉挡住了海上吹来的凉风,而这里的冬天又冷的像是冰窖一般无可救药,和季珥雍娜出生的若望堡完全是两个世界,但她自八岁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鸟语花香的沿海国家,也再没有见到过父亲的领土。她推开塔楼的窗户,看了一眼晴朗夜色下的花园,能听见昆虫的喧闹鸣叫,一丝并不凉爽的风吹在她的脸上,书桌上的烛火左右摇晃起来。这样她无论如何都是无法静下心去读书的,只好把烛火掐了,将法术书和各种资料折起来放进随身的包裹里,打算下楼稍微散散热气就休息。
      她在花圃中呆了一会儿,紫罗兰和月季在双月满月的月光下格外娇艳,月光将她的影子打在石板铺设的小径上。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想起父亲临终时的情景,季珥雍娜现在已经记不清楚父亲到底是否有疼爱过他们兄妹,唯独对其死亡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那天也是双月皆盈的日子,城堡的窗外蹲着数不清的报亡鸟,这种象征冥河的鸟类安静地守候在大大小小的窗户前,如同一层厚实的黑色地毯;而即使是夏天,父亲房间里的壁炉也被烧得热热的,蒸煮着那里面的一切。她和大哥季尔格什等在房间的门口,但无论如何都能闻到房间发散出的那种味道,混合着汗味和腐烂的怪味,是久病不去的人身上特有的恶臭;在若望堡的前领主最终因为热病断气的时候,那些鸟一同大叫起来,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宝藏,然后遮天蔽日地起飞,黑压压盖住了天上两轮浅色的盈月。根据巫师们的说法,这是冥河得到了一个灵魂的声音;乌鸦们载着季珥雍娜的父亲离开了尘世。那情景把她吓得晕了过去,再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父亲都已经安葬在独一神的教堂里了,而一名宫廷巫师过来恭喜她,她获得了冥河的赐福,有资质成为能控制凋亡与物质之力的死灵师。
      那之后的日子和梦境差不多,没过几个月,他们远在昂热的叔叔便声明将这两个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昂热虽然环境比不上若望堡,但土地幅员辽阔,国力强盛,军事实力也与之相称的数一数二,因此没有一个若望堡的贵族起来反对这安排——很快他们就踏上了前往昂热的旅程,彼时天真的季珥雍娜还不清楚等待她的是什么命运,还在路上好奇地观赏各地的风土人情,听随从们嘴里说出的种种奇谈怪论,直到她被告知从此必须将叔叔称为父亲,并时时感念他的养育之恩为止。
      若望堡的第二继承人当年通过联姻获得了昂热的统治权,最终也借助这桩婚姻成为了最强大的领主之一,然而他性格古怪脾气暴躁的妻子却是一株无子石榴,多少年来都生不出一根胎毛,不得不通过过继亡兄的孩子们保证自己的血脉能够继承王位。六年前,这位王妃终于因为癔病而“自焚”在了夏宫里,化作季珥雍娜眼中的熊熊烈焰,迎接亡者的鸟儿再一次漫天飞舞,可这一次年轻的公主已经明白只有冥河赐福过的巫师才能看见这些哭嚎的黑色使者。叔叔很快迎娶了一名年轻的续弦,那美丽的姑娘陆陆续续假孕了好几次,终于在冬天被御医再一次确诊为怀孕。
      白色的魔光打断了季珥雍娜的出神,她从长凳上站起来,对站在花园入口的黑袍人颔首行礼:“夜安,老师。”
      昂热的首席巫师琨斯汀熄灭了挂坠上的魔光,走到她面前,精灵五官深邃的面庞在双月下棱角分明:“季珥雍娜——王妃刚刚生产了。她诞下了一名子嗣,经过医师确认拥有对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权。现在快收拾行李,马上离开都城。”
      身份高贵的学徒咬住了嘴唇,然后迅速问道:“季尔格什知道这件事了吗?请您尽快转告他。”
      琨斯汀冷笑了一声:“我就是从他那儿知道的消息,季尔格什可一点通知你的意思都没有。”
      季珥雍娜摇了摇头,把学徒袍上的兜帽压得更低了一些:“应该是因为我不需要担心这些吧,毕竟我很快就要被送去巫师议会了,正式接受巫师的训练。巫师都必须要放弃俗世的权力与凡人婚姻家庭的牵绊,发誓终身追求奥艺的精进,对王位没有任何威胁才对。”
      “愚蠢的姑娘,”琨斯汀抓起她的胳膊把她往楼上的房间带,“如果事事都按照你暴躁的叔叔想的那样进行,当然如此,刚好昂热也通过你在巫师议会里安插了一层关系,只需要除掉能威胁到他儿子的季尔格什就行。即使不是十拿九稳,但他砍掉你脑袋的可能性确实不太大;你要小心的根本就不是那个暴虐的战争狂。听好了:是季尔格什,你要逃离的人是季尔格什。”
      季珥雍娜的身体僵硬了。她其实毫不意外,但听见琨斯汀轻快的精灵口音这么说却浑身不舒服,虽然她已经在手忙脚乱地捡起各种必需品和路费放进行囊。她手上的动作不停,抓起那些看上去最不华贵的衣服塞到包里,嘴里开始明知故问:“为什么?”
      琨斯汀显然觉得她简直天真到无可救药:“因为你现在还没有去议会。倘若他弑亲登上王位,那么若望的贵族还可以推举你反对他的统治,况且你……尽管人人都说若望的季珥雍娜毫无阿尔法气概,甚至有人侮辱你玩LUAN童……况且你确实也有宣称王位的资格。”
      是了,季珥雍娜没有回答琨斯汀的话,而是继续找了一些看书时用的干粮放进包里,这就是原罪。尽管她从未想要过这个,也害怕——从心底里害怕登上王位,唯恐自己的临终如同父亲一般,死在闷热的房间里,浑身散发出恶臭。
      首席巫师似乎觉得自己伤害到了她,于是也闭上了嘴巴,只是时不时告诉她有哪些东西还要放进去,等到她收拾好,下意识看了一眼计时器,才发现自琨斯汀把她扯回房间开始不过才过去了十分钟左右。她需要连夜赶路,所以季珥雍娜将自己的包裹缠紧了一些,然后把法术书绑在身上,再用旅行斗篷盖住了她最为珍贵的财产。
      琨斯汀不耐烦地带着季珥雍娜迅速从另一侧的阶梯离开了学徒塔,左转右转钻进了巫师塔下面的一条通道里。这里有一股发霉的气味,但比地面上凉快很多,不过蜘蛛网和灰尘铺的很厚,可能是什么经年不用的密道。琨斯汀打了个手势,用法术风把尘埃和蜘蛛网卷到了一边,这样他们的足迹就不会留在地面上,尽管事后也显得可疑,却还是能够开脱过去。
      精灵一边快步前进一边嘱咐季珥雍娜要注意什么:“我给你准备了一匹马,就在通道外面,你骑着它离开这里。等你确认没有追兵之后,立刻动身向你舅舅的领土赛萨出发,然后在那里想办法前往巫师议会寻求庇护。”
      琨斯汀的余光中看见季珥雍娜欲言又止的表情,可这个从小内向寡言又没有什么野心的公主转了转眼珠,什么都没问,尽管她细微的小动作已经暴露出她急切地想知道某个疑问的答案。精灵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通道已经到了尽头,他用首席巫师的挂坠打开了大门,外面已经到了城墙外的郊区,一匹普通的棕色母马按照他的要求准备好拴在一旁,还有一些食水肉干之类的消耗品,都塞在鞍袋里,安放妥当。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封事先写好的推荐信,放在季珥雍娜的手上:“这封信你会用上,拿去交给议会。”
      经过走过密道时的自我调整,季珥雍娜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确实不想死在这里。小时候曾经无数次梦见过这种传奇故事一般的出逃,临到了自己身上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除了害怕与支撑自己的坚毅之外。是了,坚毅,或者按照季尔格什的挖苦,这是固执和不识时务,就是它支撑着她走过了根本没有实感的人生。在父亲死后,季珥雍娜根本没有感觉到自己从梦境里醒来过,不论是目睹前婶婶被活活烧死的人间惨剧,还是贵族们对她柔弱外貌与寡言个性的嘲讽,亦或是叔叔虐待式的精神折磨,甚至是季尔格什对她摇摆不定的亲情与憎恨。所有的这些她都毫无怨言地接受了,一开始还感觉到难过,但渐渐地她已经学会了把自己的感受和周围的世界隔开,于是人们又开始说她学法术学坏了,是个邪恶的妖女,成天只知道摆弄巫师的鬼把戏,被叔叔知道后,罚她一个月里每天只能吃一顿饭。但她此刻清晰地感觉到一种现实的刺痛感,仿佛保护了她许多年的一层膜破裂了——琨斯汀是最后一个对她体现出如此善意的人。精灵总是对她要求严苛又夹枪带棒,却总是能给她一种温暖的维护。现在她为了活命再一次接受了琨斯汀冒着巨大风险伸出的援手,然后灰溜溜地骑着马逃离住了九年的昂热。这感觉让季珥雍娜又冷静又难过,她不知道放跑了自己之后老师会遭遇什么,尽管精灵肯定是不会被处死的——因为领主们不敢随意处死议会的巫师,他们拥有自己的法律和治理权。
      季珥雍娜爬上马背,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月光下穿着黑袍的琨斯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法袍上的兜帽摘掉了,灰色的头发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蓝光。她意识到自己必须问他那个在密道里就急切地想了解的问题:“琨斯汀首席巫师,我问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精灵似乎猜到了她的问题却没有料到她会真的问出口,所以他张开了嘴巴,但只是发出了一连串沙哑的笑声,好像是报亡鸟的尖叫。她毛骨悚然地看着教导了自己八年的老师,似乎第一天认识这名精灵一般,看着他经过岁月流逝而未曾苍老的面孔上接近于扭曲的表情,让精灵特有的精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只在原地剩下了一种存粹又原始的疯狂。琨斯汀是听不见报亡鸟的呼号的,他是苍翠庭祝福的巫师,司掌生命和变化,因此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季珥雍娜的耳朵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珥雍娜的恐惧突然间达到了阈值,她等不下去了,只好迅速收起下意识摆出的公主姿态:“我该走了,老师。”
      就在她将要驾马离去的时候,琨斯汀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殿下。”
      年轻的公主回过头去看着老师,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面了,她感觉这个普通的郊外仿佛是某种神圣的处所,周围一切动静都消失了,只剩下琨斯汀的声音在静静回荡。
      “五十五年前,我被议会派到赛萨当值,那是我第一次走进人类的领地。你们是一群短命的生物。塞萨的青年领主娶了康都克的季珥雍娜,她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季珥雍娜的女儿嫁到了若望堡,生第二个孩子时死于产褥热,并为自己的孩子取了自己母亲的名字。”
      精灵绿色的双眼平静而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月下的公主,轻声说道:“您很像她。”
      季珥雍娜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从头到脚,耳边仿佛有着无数的贵族在窃窃私语讥讽着她的与众不同。八岁前对叔叔更深的恐惧被琨斯汀的话唤了起来,让她感觉胃在抽搐,想要呕吐,即使晚餐已经消化完毕。
      她没有回头看琨斯汀,一声尖叫于降生之前就死在了她的喉咙里,所以她只是催促那匹温顺的母马向远方跑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基友阅读草稿后的反馈似乎对文中的人物关系比较难以理解,在此解释一下:
    1. 琨斯汀在季珥雍娜外祖父的领土赛萨做过首席巫师,而在他当值的期间,季珥雍娜的外祖父娶了她的外祖母(季珥雍娜用外祖母的名字命名)。
    2. 季珥雍娜的母亲从塞萨嫁给若望堡的领主,然后在若望堡生下季尔格什与季珥雍娜,在生季珥雍娜后死于产褥热。
    3. 季珥雍娜的舅舅顺位继承了她外祖父的领土,即现在的塞萨领主。
    4. 若望堡是季珥雍娜父亲的世袭领土,她的叔叔(就是她爸爸的弟弟)继承权不是很强,所以通过联姻娶了昂热的疯女人,并以这层关系统治了昂热。
    5. 昂热的疯女人生不出孩子,因此叔叔不得不过继了亡兄的一双儿女作为继承人。
    6. 昂热的疯女人被“意外/自焚”烧死以后,叔叔娶了一名新的续弦,并最终生下了一名可以继承王位的Alpha,因此要除掉名义上的儿子季尔格什保证自己的孩子可以继承王位。本文即是从此事件开始发展的。
    后面几章大概会减少很多这些纠葛描写,我努力。
    此外文章中剧情觉得很熟悉的话,不要犹豫,确实是在致敬那款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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