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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魔尊(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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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水流逝。
衔月峰还是那般清幽。
燕以泽跟随师尊在山中静修,甚少在人前露面。宿怀星偶尔出山,为徒弟寻觅灵丹宝器。
以前仙门弟子会感叹元衡道君溺爱徒弟,现在他们知道白痴徒弟原来是天生道骨,这一切就显得理所当然。即使燕以泽要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也没人会有意见。
这天傍晚,天门峰开山迎客。
宿怀星孤身来到悟真大殿,不耐烦看那些繁琐礼节。
盛凌霄知他脾气秉性,挥退了执事长老。偌大的宫殿人影萧索,落针可闻。
宿怀星道:“以泽炼化飞剑,需要师长护法。我抽不开身,请掌门真人照看他几日。”
盛凌霄道:“好。”
元衡道君有什么要紧事,忙到徒弟都顾不上……
他不说,青云掌门不问。
安置好了小徒弟,宿怀星御剑出山。
途经水镇,他在某间小院停留一刻,褪下素色薄衫,换上不起眼的深灰道袍,掐了一个匿息咒,隐去面容,乘风而走。
这天夜里他停了五次,乔装六次。深更时分,他走进一座灯火辉煌的小楼。
这就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云雨阁。
云雨阁什么生意都做。拍卖,委托,传授功法,贩售灵草、兽材,出借丹炉、器炉,还有百多个小型聚灵阵以供闭关……
什么生意都做,什么都做不到顶尖。
但有一样别处不能比。
云雨阁不辩正邪,只讲规矩。
只要出得起钱,哪怕是追缉榜的头名,云雨阁照样当财主供着。
阁主手腕通天,哪怕是天意城最凶最不讲情面的猎犬,进了楼里,也不敢随意发难。
宿怀星在三楼租下一个小房间。
房间内外都有阵法镇守,隔绝气息与真元引起的波动。
他叩了叩案前垂落的传音符。
过一会,一名容貌妩丽的少年修士进门来,问客人有什么需要。
宿怀星似是感叹:“两尾的狐狸也敢踏足瀛洲。自从魔尊破了仙门同盟,妖修越来越好混了。”
“客人,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
小狐狸精笑靥如花,眼中却凉凉的没什么烟火气。
真身和修为被一眼看穿,它也不怕。
管你是哪家仙宗的大人物,还能在云雨阁闹事不成?
宿怀星取出一块晶石放到案上。
石头灰白相间,很像不值钱的低等灵石。与铜案相触,隐有凉意渗出。凉热交替,带起一缕宜人的风。
小狐狸愣了一下,认出那是产自无尽之海的吞云珠,未经炼化,极为珍贵难得。
它立刻意识到,这位客人不是小小妖修有资格招待的。客人叫了它来,想必有什么原因,不愿惊扰斋主。
小狐狸眉眼低顺,恭敬地问:“您有何吩咐?”
客人的吩咐很怪。
让人守在床边,看他睡觉。
小狐狸一口答应下来。
云雨阁什么怪人都接待。莫说看客人睡觉,请阁主坐而通冥都没问题——只要出得起报酬。
客人用了易容术,面貌平庸无奇,却有一种难言的气韵。
像不见底的深渊,无间的地狱,火海中开出一朵摄人心魄的红莲,明知危险、致命,也诱人攀折。
小狐狸看了一会儿,心砰砰乱跳。
妖族避害的本能让它感到恐惧。它死死咬着嘴唇,竭力克制尖叫逃跑的冲动。
正在这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客人气息瞬间衰弱。
法阵如常,帐上金铃响了一声就不再反应,浑厚真元凭空消失,连同神魂一并消泯。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小狐狸吓得一跳,慌乱之中被地平绊倒。
这一摔,倒把脑袋摔清醒了。
客人说过,在他醒来之前,守着,看着,什么都不要做。
小狐狸盘膝坐起,咬紧打颤的牙关,一眼不眨盯着死尸般的客人看。
雾州。
星罗殿。
黑曜石垒砌而成的高台巍峨壮丽,贪婪吞吃天地元气。星辉月华浓郁如水,滚热如火浪。
温度略低的真元凭空渡来,修补重伤垂死的魔身。
意识逐渐归拢。
“呜呜……”
手指湿热,被柔软的舌尖包裹。长睫颤动一丝,昏沉地睁开。略带血腥味的湿软气息到了脸旁,哼哼唧唧,兴奋又热情。
“不准……舔……”
宿怀星挤出几个字音。
那东西委屈地哼哼两声,不舔了,前爪抵在腰间轻轻踩踏。
“多大狗了还踩奶?!”
宿怀星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它扔出去。
魔尊伤重体弱,打狗也软绵绵的。
妖犬自然不会摔倒。故意滚了两滚,动作又憨又娇气。雪白皮毛扑上些许星灰,它知道主人性喜洁净,使劲甩甩毛,又是一尘不染。
估摸主人被自己可爱到了,小狗崽急忙忙跑回石台中央,端正坐好。
宿怀星面无表情:“正常点。”
“嗷呜!”
小狗崽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歪着脑袋看他。
……天杀的可爱。
宿怀星拿它没辙,脸色和缓,伸手撸了撸毛。狗毛雪白顺滑但不够柔软,手感不算很好。宿怀星嫌弃道:“上百岁了,还不化形?”
“嗷呜……”
小狗崽四肢摊开,眼神无辜。
宿怀星懒得看它演,指尖在星盘上一点。星光凝成信报,详细记载近几年天魔动向。
一目十行。
看到妖犬镇压幽鬼的消息,宿怀星摸摸狗头:“乖。”
小狗崽兴奋地蹭蹭主人手心,哼哼唧唧讨赏。主人不理它,它就乖乖安静下来。尾巴它控制不住,一个劲乱摇。
天色将明。
宿怀星将天元吸纳干净。
解开衣领,洞穿心脏的剑意仍未消尽。胸膛只剩白森森的骨架,新肉稍微长出,立刻被剑光消融。
宿怀星低眸看着,仿佛看陌生人的尸体。
原来痛苦也是能习惯的。
只要够痛,时间够长。
小狗崽龇起牙,喉咙迸出几声低吼。
主人温柔地抚摸它的脊背,轻飘飘说:“想撕碎他?不行哦。他得死在我手里。”
“呜……”
尾巴往下耷拉。
它从没见过主人受这么重的伤。休养了五十年,伤口还是这么可怕。
最初那年,血水浸透整座观星台。
主人痛到神智不清,气息时断时续。它真的很害怕,怕主人再也不会醒来。
后来神魂一分为二,强行诞化一具躯体。
这具身体沉沉地睡了过去。每隔几年,主人意识转醒,利用观星台蓄积的天元疗伤。
五十年过去,伤还是伤。
痛还会痛。
青云剑仙……
该死。
伤害主人的天仙神佛,都该死。
妖犬恨得心头滴血,表面却乖,露出肚皮哼哼唧唧撒娇。主人又被它可爱到了,狠狠摸了个尽兴。
今天好多摸摸,它走路都晕乎乎的。
同手同脚,蹦蹦哒哒,一会儿跑到星台边缘,一会儿绕着主人转圈。
天渊楼敲响晨钟。
朝觌始。
宿怀星懒得动,留在高台中央,随意坐着。
天魔众感知到他的意志,从各地赶到此处。一色的黑衣,整齐划一分作两行。
“参见尊上。”
宿怀星坐在最醒目的位置。
自始至终,没人抬头看一眼。朝觌期间,手动砍手,眼动挖眼。魔尊的命令十分简洁,从来有效。
天魔跪伏在他面前,驯服如忠犬。
而真正的那只狗……
尾巴高高翘起,沿星台边缘跑来跑去,骄傲地巡逻。
万里之外。
瀛洲。
云雨阁。
一楼厅堂站了个人。
这人在大厅站立半刻钟,不说要什么,问他也不答。斋主随他呆呆站着,并不赶客。
云雨阁什么怪人都招待。
盛凌霄缓缓移动视线。
从一楼看到二楼,手中木牌摩挲得有些发热。
来到这里的原因也简单。
昨天半夜,燕以泽感觉不好。也许是天生道骨对天命的感应,也许是师徒之间心灵相通,总之盛凌霄当真了。
元衡可能出了事。
盛凌霄利用燕以泽的命牌追踪到云雨阁。楼中阵法无比精妙,命牌失了效用。
怎么找?
他闭上眼,沉思,回忆。
元衡回眸看他。
单薄轻衫,青丝随意挽起。姿容是素衣木簪也压不住的明艳,却因眉目中的淡漠,凭添一分清冷。
他走向记忆中的幻象。
靠近微敞的衣领,轻轻嗅了嗅。
柏子。
甘松。
温白檀。
是这些气味。盛凌霄深吸一口气,丹草、火器、油荤、脂粉……云雨阁气息庞杂糟乱。他要从千万件衣装之中,找到截落的一段细丝。
……
……
他睁开眼,向三楼角落的一个小房间走去。
楼梯垫着鲜红绸缎。
本该很滑,不知设了什么法术,踩上去又软又踏实。
真安静。
盛凌霄推开门。
他要找的人躺在床上,记忆中清淡的气味被脂粉香盖住。
床边,一个身姿优雅的少年盯着元衡。
眼神直勾勾的。
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