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是个万人迷》夜行歌

16、幽冥（1）

　　……想他？

　　又想找他麻烦？有完没完！

　　宿怀星怒火中烧，气冲冲回到剑堂。踹门之前他深吸口一气，强压住怒意。冷静，冷静，不能意气用事。分身服个软，套出季青冥的计划，到时候狠狠打他个措手不及。

　　澄心静意。
　　轻轻叩了叩门。

　　季青冥不耐烦道：“还不滚？”
　　“凌霄让我来的。”
　　“……”
　　正门敞开。宿怀星小心绕过剑阵，从墙角这头挪到那头，离剑仙两丈远说话：“听说你要讨伐魔头。”
　　季青冥站在乱糟糟的书架前不知看什么，冷漠道：“关你什么事。”
　　宿怀星真想一剑柄敲死他！服软，服软。想到即将实修的小徒弟，心软软的，他轻声说：“我担心你。”
　　季青冥冷声道：“用不着，关心你师兄吧。”

　　“心意又不能收放自如。我就是担心你啊。”
　　宿怀星眼睛不眨说谎话。
　　他有一个黏人又好哄的小徒弟，情感流露非常容易，根本不需要思考。

　　他不知道，对一个自幼缺爱的人来说，“心意”两个字多么郑重。

　　季青冥看似不为所动，脑内一团乱麻。
　　原本打定主意同元衡断交，这下猝不及防打糊涂了，糊里糊涂说出伏击魔尊的准备。
　　他要渡冥河。

　　宿怀星愣怔一下，说：“你怎么知道他要渡冥河？”

　　季青冥说：“我就是知道。”
　　追杀三百年，剑仙对魔尊隐秘的行踪了如指掌。
　　“每次冥河潮起，他必定北上。祈福，通冥，在北幽停留三天。”

　　宿怀星愣愣听着，略有些迷茫。
　　为大哥祈福。
　　他忘记了。
　　以前、没收徒的时候，他时时关注冥河位，不错过任何一次通冥的机会。
　　怎么这次，差点忘了？
　　……季青冥都比他记得清楚。

　　宿怀星说：“魔头肆意妄行，随心所欲，哪有什么定数。也许不想了，也许……”
　　季青冥笃定道：“他会去的。”
　　“也许事繁，一时淡忘。”他自顾自说，“守旧未必是衷情。开阔心境没什么不好。”

　　季青冥豁然转身：“你在暗示什么？”

　　凶戾蛮横的剑意欺压而来，威势骇人步步紧逼。

　　“凭什么淡忘旧情！前缘尚未了结，凭什么求新求异！”

　　后背狠狠撞上菱花窗。
　　伴随一阵牙酸耳刺的弯折声，窗棂开裂。窗外就是校场，如果摔出去他没脸在青云山混了！
　　狂风骤起。宿怀星顾不得藏拙，调动剑元全力回击。季青冥陡然撤劲。挥剑斩了个空，他整个人往前一栽，扑进对方怀里。

　　“你有病啊？！”

　　“嘘。别说话。”

　　怎么回事。
　　命门落到他手中，季青冥不反抗，不进攻。疯了吗？

　　……

　　和梦里一样。
　　他们亲密无间，纠缠不清，呼吸同样粗重，心跳同样剧烈，血脉同样烫热……

　　季青冥缓缓抬起手。
　　泛红的指尖停在风中，停在唇边。

　　只要再进一寸。

　　幻境就在眼前，只要他想，就能永远留在梦中。
　　不必再自欺，不必再隐忍。
　　放纵也罢，沉沦也罢。
　　只要他想。

　　只要他想。

　　……

　　还是不行。

　　做不到。

　　季青冥隐约笑了笑，笑容有些惨淡。

　　“不能忘记。”
　　心意无人可诉，他喃喃自语。
　　是自负，也是自缚。
　　“除了我，世上还有谁挂念他？”

　　宿怀星心神俱震。
　　没有人了。
　　除了他，没有人挂念大哥了。

　　他慢慢撑坐起来，慢慢走到案几边，低身整理掀飞的卷宗。昨晚写了两个时辰，来年学程的安排，他样样考虑妥当，什么都记得，不记得分一刻钟思念大哥。
　　他低着头，抿紧唇。
　　就像任性倔强的小孩子，犯了错硬是不认。

　　一地狼藉，藏在书架后的小食盒滚落出来。
　　剑仙准备甜食很奇怪，他没往那想，兀自笑了。小时候他任性犯错，大哥管教之后，总要拿甜糕哄他。
　　为了维持兄长威严，不肯直接给，偷偷放上窗台。
　　就像这样。

　　不会忘记的。
　　他心血神魂都是大哥的印痕。哪怕死了，血脉都不能忘记。哪怕魂飞魄散，观星台也不会忘记。

　　翌日，燕以泽如往常一般晨省。
　　他先问安，交昨天的功课。有几段法诀学不懂，师尊详细与他讲解精要。说完理论，手把手教他施诀。
　　再之后，师尊道：“为师明日出山，归期不定。若有疑难，可以问掌门师伯。”
　　燕以泽问：“您去哪？”
　　“……见一个人。”
　　“谁呀？”
　　“很重要的人。”师尊微微笑，“等他回来，再告诉你。”

　　燕以泽第一次见到师尊这般神态。
　　似是怀念，似是怅惘。
　　他有点无措地伸出手。一点也想不起较劲，只想师尊高兴一些，乖乖说道：“好，以泽用功修行。”
　　左边衣袖沉了沉，宿怀星忍不住笑。他家乖崽怎么这么可爱。个头都比师父高了，小动作一直没变。又克制又黏人，捉住衣袖就不撒手。
　　宿怀星笑道：“孩子气。”

　　“不是孩子了。”
　　束发少年抬起头来，喉结分明，声低且沉。
　　师尊离他很近，气息平和，温柔地与他交错。燕以泽心口砰砰跳，热意无处抒发：“等您回来，教我双修好不好？”

　　宿怀星淡淡应道：“好。”
　　虽然一窍不通，一派大师风范。
　　默默在心里盘算找谁补习。盛凌霄不修阴阳道，季青冥看着也不大聪明，山里指望不上，只能问荀奕借教材。
　　双修而已。
　　简单。路上就能学会。

　　启程前，他试探提了句。荀奕一口答应下来，高深莫测道：“双修讲究颇多，单看导论学不通的。”
　　宿怀星深以为然。
　　荀奕勾起笑，一副爱护后进的恳切神态：“哪里不懂告诉我，我陪你练。”
　　宿怀星不假思索道：“好啊。”

　　季青冥听了只当没听见。他向来不让俗务占据心神，认定一个目标，其他事全部抛诸脑后。
　　御剑九霄上，人世渺渺如尘。
　　脑海忽然闪过某些画面。元衡傻乎乎站在原地，任他探查经脉气海；荀奕一边解说功法总篇，一边往不该碰的地方……
　　“蠢货。”
　　低声骂一句。流光急转，去而复返，落上即将开拔的灵舟。

　　七曜宗主果然不怀好意，挑中角落无人经过的隔间，大白天房门紧闭，不知在折腾什么。
　　季青冥以迅雷之势踹门而入。
　　荀奕险些惊掉手中书册。宿怀星慢半拍看向门口，神色微微有些迷茫。季青冥冷声道：“你们聊什么？我也听听？”
　　宿怀星迟疑道：“别了吧。”
　　季青冥匆匆扫视一周，确认这蠢货没被扒光吃了，毫不客气挤到两人中央，长剑重重拍上桌案。

　　一下没拿住，薄册不慎掉落。书封绮丽，文字夸张……

　　“民间话本，不是不能见人的东西，”荀奕满脸无辜，“双修嘛，当然要用心感受情爱啦。”
　　宿怀星道：“你还听么？”
　　“……听。”
　　季青冥冷着脸，绝不承认自己错估了什么。
　　荀奕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细说。

　　话本讲的是将军庇佑长大的小郡主，心心念念嫁予将军。定亲前夕，敌国来犯，将军战死疆场。郡主大哭了一场，跨马上阵，也投军杀敌去了。因缘巧合之下，她掳来敌国太子，将仇敌囚在身边为质。朝夕相处，两人互生爱意。
　　数年后，两国和谈，联姻一事提上日程。大将军却在此时现身，好端端活着，没有死。
　　一边是新欢，一边是旧爱，郡主陷入两难。

　　随后便是一系列虐身虐心的情感纠葛。

　　“试心崖上，新欢旧爱二选一，”荀奕笑嘻嘻道，“元、咳，道君您选谁？”
　　宿怀星以钻研功法的态度慎重思考：“我选造反，做皇帝。”
　　荀奕：“……开后宫是吧？”
　　宿怀星不懂什么后宫，他只知道人间皇帝最大，最有权势。郡主如若掌权，就不会迫不得已，做各种奇怪的选择。将军和太子，都能好好活在她身边。

　　“荒谬！”

　　季青冥不屑冷斥，不愿再听无聊的故事，起身出门。难得他没有急切行事，而是慢慢走到舷窗边，盯着天边流散不定的云，像是在认真考虑什么。
　　越想越是迷惑，明定的心意晦暗下去。

　　身后有人来。

　　荀奕仰观天边云色，笑道：“剑仙好兴致。”
　　季青冥看他拿那块镜子就猜到没好事，闭目养神，不予理会。
　　荀奕缓缓踱步，仍是万事不放在心上的轻佻神色：“贪心乃取祸之道。左拥右抱，未免想得太美。”

　　“通明”并非搜魂，只能大致照个雏形，无法看清具体意志。

　　但万事万物由心而造，心念存在于尘埃三界中。只要收集足够多的线索，抽丝剥茧，并非难事。

　　他知道剑仙对魔尊求而不得，因道君动摇心神，刚才“二选一”“三人在一起”的笑谈，激起某些歹念。

　　具体什么念头，他觉得很清楚了。

　　绮念被洞穿，季青冥不认：“这话你应该对元衡说。”
　　荀奕道：“他对情爱一窍不通，有什么好说的？等他发觉爱欲区别于师徒情、兄弟情，便会明白爱是自私、独占，他不可能容忍道侣心系另一个人。”
　　季青冥道：“他如何想，与我何干。”
　　“噢，那我误会了。”
　　“……他如何想，我不在乎。”
　　“是是是。”
　　荀奕眼看已经丧失兴趣，懒得多说一嘴。

　　谎话苍白地重复，骗不过别人，也骗不过自己。

　　突然想起元衡表白似的说，“心意又不能收放自如”。
　　他就是、就是……
　　担心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