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不见》试望长安

8、生离死别

　　刚过十五，郭嘉便收拾了行装带着诸葛亮回了山里，这次回来，两人不再窝在屋里看书写文章，倒是时常在林间逛逛，然而，荀彧的书信缺一直没断过，三月初，郭嘉便开始替诸葛亮收拾起行李来！
　　“小亮啊，你该走了！”郭嘉整理起诸葛亮写的东西，把一些有必要的都收拢起来，诸葛亮站在桌边看他收拾，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文若回来了？”
　　郭嘉手上停顿，索性把话说开：“准确的说，是文若来接嘉啦！”诸葛亮点点头，没接着问，转身去收拾自己的衣物！
　　入夜，两个人并肩躺着床上，郭嘉突然转身侧躺着，小声问道：“小亮，你家里是哪的啊？嘉以后可以给你写信吧？”诸葛亮才恍然想起，当初，自己告诉郭嘉的不过是一个名字，他也转过来，两个人面对面，诸葛亮突然伸出手，轻轻摩挲郭嘉下巴的小胡茬，“亮明天写给你个地址，奉孝也给亮留一个吧！”
　　“好！”郭嘉笑着答应，也伸出手，却是抓住诸葛亮的手，“别蹭了，怪痒的！”他抱怨了一句，把手塞进被子里，却没放开，诸葛亮也没挣扎，两个人在一种诡异的默契下，握着彼此的手，一夜无话，一夜无眠！
　　第二日，诸葛亮在和郭嘉交换了地址后，就背着行李离开，郭嘉送他进了城里，又包下一个马车，诸葛亮没说什么，任他替自己安排！
　　“你路上小心！”郭嘉伸手揉了揉这个跟自己一般高的少年的发，诸葛亮点点头，给郭嘉一个有力的拥抱，然后上车，一句话也没说——他真的怕一开口，就再也忍不住，谁都没看到，冷着脸进了车厢的少年，在旁人办不到的瞬间，泪流满面！
　　马夫扬起马鞭，驾车远走，郭嘉站在原地，带笑的脸慢慢变的平静，抿起嘴角的样子，有种难言的冷酷肃杀！
　　三年，不长不短，但是，用来记住一个人，足够了！
　　郭嘉直接回了荀彧的宅子，没过两天，荀彧就回来了！
　　“阿亮呢？”难得荀彧见到郭嘉的第一句话竟是关心别人的，郭嘉轻笑：“他走了，回家了！”
　　书房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荀彧眼中透出厉色，“奉孝，你确定你自己在做什么么？”郭嘉抬了一下嘴角，却发现就算是自己，这会也笑不出来，“文若，他不过是个孩子！”
　　“可你为了这个孩子，生生拖了一年！”荀彧厉声打断，“去年这时，彧便请你去见主公，你说想再等一年，想再教阿亮一年，彧被你说服了，彧以为你会带他一起走的！”
　　“文若你知道，小亮不是这个道上的人，嘉就算强行带走他，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会毁了他！”郭嘉压下心里的火气，试图讲道理，却没想到，荀彧冷漠道：“毁了也比多一个敌人好！”
　　郭嘉的双手轻轻发抖，心底满是后怕，原本他对算计好友，提前送走诸葛亮而心怀愧疚，现在却是庆幸，幸好自己先一步将人送走，否则，他真的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尽管荀彧和诸葛亮相交的时间很短，但他依然确定，这个少年，成长起来，前途不可限量，是当真的世之奇才，可是，事已至此，他却什么都没有做，没再追问郭嘉有关诸葛亮的消息，也没派人试图追踪过！
　　或许，此时的荀彧就有一种预感，对自己未来，他其实已经看不清了！
　　十五岁归家，没过两年，叔父便去世，诸葛亮一个人带着姐弟在南阳隐居，然后嫁姐娶妻，他慢慢涉足荆州的政治圈子，却不和任何人深交，那个倔强而固执的冷脸少年，变成了温文尔雅风趣睿智的卧龙先生！
　　书信从来没有断过，但是并不频繁，郭嘉会讲一些当下的时事，却很少提起自己的情况，其实诸葛亮知道的并不比他少多少，在荆州，他也在慢慢构建自己的人脉，但是他从来不告诉郭嘉，每次写信，说的更多的是自己的生活！
　　然而更多的时候，两个人其实都是记不得彼此的，他们都那样的忙碌，只有生活无忧的人，才有时间伤春悲秋，睹物思人！
　　这么一晃，就是十二年，二十七岁的诸葛亮，卧龙之名，早已传遍，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出仕的意思，而三十八的郭嘉，已在天下群雄前，用战绩成就了自己的算无遗策的美名！
　　从来没有人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过，他们仿佛两条没有任何关系的平行线，谁都不知道他们不但相识并且一直有书信往来，而仅有的一个知情人，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孔明！你的信！”黄月英将刚收到的信件，送给正在书房里摆弄八卦阵图的诸葛亮，诸葛亮微笑着感谢妻子，然后随手拆开，打眼一扫，笑容却收敛了，他神情变的冷硬，让黄月英倍感陌生，“孔明？怎么了么？是，出什么事了么？”
　　诸葛亮抬头，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他摇摇头，“没什么大事，不过，亮要外出一趟，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一定回来！”
　　黄月英点点头，没有多问，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那个，刘将军已来找过你一次了，看哪个意思，怕是不会放弃的！你这一出去···”
　　刘玄德，诸葛亮微微动动嘴唇，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狡黠一笑，“若是他再来了，月英就实话实说吧，就说亮外出访友去啦！”
　　“你呀！”黄月英嗔怪的看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就走开了！
　　诸葛亮走的很早，赶的很急，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自己的去向，因为郭嘉对他的生活来说，是一个秘密！
　　是的，那封信来自郭嘉，那是一个邀请，请他不远万里，去见证一场死亡！
　　柳城
　　郭嘉在信里已经很清楚明了的指出进入军营的办法，诸葛亮毫不费力的见到想见的人，然而四目相对，恍若隔世！
　　诸葛亮觉得这一路的艰辛仿佛一个梦，十二年了，这个人，其实他只要愿意，就可以见到。郭嘉倚在床上，瘦的过分，长久的重病让他看起来分外憔悴，但是棱角分明的轮廓依旧可以看出俊秀，时间和征途带给他的只要成熟，没有苍老！
　　郭嘉也在打量诸葛亮，说起来，诸葛亮变的更多，桃花眼长开了，稚气不在，俊美无双，他轻轻笑起来：“小亮啊，你来了！”
　　诸葛亮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走到床边坐下，握住郭嘉骨瘦如柴的手，“亮有字了，就叫孔明！”郭嘉怔住，他真的不知道！
　　这些年，除了书信，他其实一直在回避有关诸葛亮的任何消息，而卧龙的名声再响，也不过是在荆襄一带，到郭嘉这边，还是少了太多！
　　“孔明！”郭嘉轻轻念出这两个字，又笑了，“孔明啊，嘉要死了，你开心么？”
　　“不要胡说！”诸葛亮觉得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那些温文尔雅风趣睿智都不复存在，他在郭嘉面前，似乎永远都是那个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孩子，“怎么能是胡说呢？”郭嘉挑起眉头，“嘉自己最清楚啦，这么些年了，嘉把该做的都做了，没遗憾了，倒是孔明，你该出山了！”
　　诸葛亮低下头，他真的不想谈这个问题，仿佛，他千里迢迢赶来只为盼着郭嘉的死亡，可是，又有什么不对的呢？他自嘲的抬抬嘴角，答非所问“刘备刘玄德现在在荆州！”
　　他啊，郭嘉回想了一下，点点头，“他是个英雄，嘉曾劝主公杀了他，可惜主公心软，后来让他给跑啦！”他似是想起什么趣事，声音里含着点笑意，“他可是个有意思的人呢！”
　　诸葛亮沉默不语，握住郭嘉的手却在缓缓用力，郭嘉任由他握着，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温和宽容，他对自己的死亡早已做好了的准备，所以可以理解诸葛亮的难以释怀！
　　“行啦，是谁早早就说嘉会死的，你别难受！”郭嘉手上使了点劲，安慰道，诸葛亮微微点头，：“亮，最后陪你三天可好？”
　　郭嘉微笑应下，其实也没什么好陪的，郭嘉早已病重到难以下床，而军营里，人多眼杂，诸葛亮能做的也就是陪他说说话罢了！
　　然而，郭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他脸色苍白到泛青，瘦弱的身体盖上被子后几乎看不到起伏，他颤抖的手早就握不住笔了，就是这样，清醒的时候，郭嘉还是在和诸葛亮讲他早些年刚到曹操帐下的时候的事！讲他最开始随军的时候的事！
　　尽管没有明说，但是诸葛亮知道，郭嘉还是在教自己，他身体状况愈发差，似乎见到诸葛亮已经了却了他最后的期待，最后一日时，他只能倚在诸葛亮的怀里，小声的讲着最后的话：
　　对主公，你要让他信任，对将领，你要让他信服！
　　诸葛亮红着眼睛，他低着头轻轻蹭了蹭郭嘉鬓边的发，郭嘉努力的抬着头看他，眼眶也红了，眼底的水意终于显出几分舍不得，诸葛亮一手把人搂紧，一手替他擦去泪水，自己却再也难以忍耐，低下头，干裂的嘴唇贴上郭嘉的额头！
　　郭嘉低低的笑，喘息声重了，他费尽力气抬手扯住诸葛亮的衣襟，然后，重重的咬住他的嘴唇！
　　贴合却不深入，郭嘉闭上眼睛，感受到一滴泪水落在自己的脸上，他没有擦，而是轻轻推开身上的人，有太多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说了，“走吧！孔明，走吧！该走了！”
　　十二岁初逢，二十七岁永诀，一次三年，一次三天，一次生离，一次死别！
　　诸葛亮离开了，郭嘉是笑着看他走的！
　　重回南阳的诸葛亮又变成了那个卧龙先生！
　　“哎，孔明孔明，你知道吗，曹操那边，出大事了！”徐庶来找诸葛亮，一进门就大声嚷嚷着，诸葛亮却根本不急，手下拨弄着几根小棍，闻言瞥他一眼，“何事啊？”
　　“嘿，这可真是大事！”徐庶和诸葛亮太熟了，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冷淡，依旧兴致勃勃，“曹操那个军事祭酒死了，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郭嘉！说是病死啦！”
　　啪！手里的小棍掉在桌子上，把摆好的阵图弄乱了，诸葛亮沉默半晌，突然抬头一笑，“元直，亮想见一见你一直说的那个刘将军了！”
　　半生已过，诸葛亮终于从山林中走出，走向那乱世，去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直到死亡，他毕生都为复兴汉室而努力着，最后陪葬的，不过一块不知道保存了多少年的素绢而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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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