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半刹烟火

73、限水为养花，严浪已失踪

　　郑龙骤起怒火，质问：“怎么会这样？”

　　躲在屋檐下的人互相挨着，衣不蔽体，骨瘦如柴。他们眼睛无神愣着，嘴唇发白，看见新来的人，却忍不住舔舐着嘴唇，眼里冒出一团青气，无声诉说：他们还活着！

　　这儿并非没有水，相反离水还相当的近，只不过这边地势偏高，取水相对不易而已。这群成年人枯坐在阴凉处了无生趣，却使唤小孩抱着木盆去打水，岂不奇怪？

　　刚刚取水的小孩子排着队回来了，他们各自回到自家院子，不敢声张，等大人们拿出一个陶碗，小心翼翼舀了一碗水，分给一家人喝。桶里剩下的水没有浪费，反而滴似的浇到了院子墙角落的阴凉处，那里焉达达趴着几株品貌不错的兰花幼苗，被贡献出来的水珠滴灌，却仍是一副缺水的模样。

　　林逸远素来博闻广记，见了这般艰苦，也第一次见识，他对上郑龙疑惑的眼神，开口解释：“户县兰花久负盛名，养的好或许能值个好价钱，这样大概能使他们现在的处境更好一些吧。”

　　林明轩不解：“都这样了，还养什么花唉？人都活不了，更别说这靠人养活的兰花。还有，一条大江就在眼前，非赖着小孩打的一盆水，是怎么回事？”

　　静儿低声道：“咱们刚上岸时，我注意到有带刀的捕快在一边守着，我想，他们取水应该受到了限制。”

　　难怪送他们过来的船家，恨不得飞着离开，这边连喝口水都被管的死死的，还叫人怎么活
　　。韩梨看见前头门上写的字，忍不住大骂：“这也太过分了！”

　　大家满脸疑惑的望向前方，只见一位老人耷拉着花白的头倚在门角，不惊不慌。

　　林逸远心想：“或许他可以回答我们的疑惑。”

　　林明轩扯着大嗓门在老人面前吼了一声：“大爷，您听得见吗？”

　　老人颤巍巍的回过头，担惊受怕的缩了缩身子骨，目光却很呆滞。

　　众人这才看见，老人脖颈上栓了一根麻绳，花白的头上插着几根黄草，麻绳缠在门环上，木质门板上用墨潦草的写着几个错笔字，意思估摸着是用老人来换吃的。

　　门后悄悄来了一个小孩，他躲在门后，看着众人，眼神黑白分明，却带上浓厚的提防之意。

　　林逸远也没辙了，他以为这家愿意奉养老人，该是有福报的一家人，却没想到这家良心已经被抹杀。若如老人被人换走，下一个被栓在门口的，应该就是眼前的小孩了。他不禁悲悯道：“你家大人在吗？”

　　小孩不说话，跑了回去，过会又回来，比了三根手指头，他眼里有些倔强和痛苦。

　　林明轩挑眉，问：“什么意思，三两银子，还是三袋吃的。”

　　小孩缩了缩脖颈，以为几人嫌贵，于是闭紧嘴巴，不再说话。

　　韩梨按捺不住怒火，一剑划开老人脖上的麻绳，目光冷肃，大步踏入门内，大有寻仇的意味。

　　林逸远连忙喊停，韩梨和红珊瑚二位的暴脾气，近来他见识到了，这般喜欢舞枪弄棒，打打杀杀，飞檐走壁，擅闯民宅，他劝道：“女侠饶命，好生劝解，动粗在后。”

　　这一喊，里头又有人出来了，是一个灰脸婆娘，她眼睛尖尖的，睨着几人，像是喜欢躲在草丛后边，窥探猎物的一类野兽。她看着年轻貌美的韩梨，既不羡慕也不嫉妒，死亡那么阴沉的语调说着最无情的话，生存的欲望大于一切，她直截了当：“两袋白面，可以换他。”

　　小孩躲到了老人的身后，他刚多报了一个数字，此时畏惧母亲的指责，依旧不想让别人把老人买走吃掉，显然饥饿没能磨灭这个小孩的童真。小孩畏惧的探出头来，面黄肌瘦的，不大敢看他的母亲，却和林逸远对视了一眼，怯生生的，林逸远回之微笑，心道：是个好孩子。

　　韩梨从囊中取出一两银子，她虽然理解这些人生存困难，但仍看不过这类忘恩负义的行为，没有老人，又哪里来的他们呢？韩梨道：“这给你，足够买十袋白面了，把老人家快扶进去吧，外头太阳太大了。”

　　女人对此无动于衷，她掀动发白的嘴唇，冷酷道：“不要银子，只要粮食。”

　　他们这一行人出来，谁还会专门准备粮食？

　　女人看穿了，于是从一旁又取出一段麻绳，牢牢的套在了老人身上，继而将之栓到了门口，她盯着几人不说话，如同干涸的土地失去了活力，丝毫不能沟通。

　　一行人被赶了出来，却迎面遇上了一个扛着面袋的男子，几人眼神相遇，男子就已经把几位当成财主，先将胸前红牌摆了出来，猴似的笑道：“我是专业的买卖人，各位小主需要什么样的，尽管找我，我为各位搜罗着。”

　　牌上写着“特许通行”。

　　郑龙眼神发冷，直看的男子发虚，男子哼唧一声，抱怨道：“啥玩意儿，不要就算了，摆什么阔？前边好货色还等着爷呢，这会儿失陪了。”

　　韩梨俏脸一冷，拔剑相向，恶道：“你把他换了！”

　　男子见到亮剑，双腿一软，听见话又抬起头来打量，见是一个活不了多久的老头，本能的拒绝：“咋可能换他，这不是赔钱么？”

　　郑龙脸色愈发冰冷，他喝道：“你吃龙心豹子胆了？光天化日，买卖人口？”

　　男子一听，剜了一眼灰脸婆娘，还很委屈：“这儿都这样啊，大爷，你们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不懂这儿民俗，今儿个也算咱几位有缘，我只给你们提个醒，这老头子不可好买，轻易买了，被打残都是轻的。”

　　韩梨将剑又逼近一步，问道：“说清楚，怎么回事？”

　　男子都快求爷爷告奶奶了，只抽气道：“嗬！这老头孙儿可是浪哥，方圆几百里还有谁敢买他大爷啊？”

　　郑龙虽然恨他，但还是制止：“算了，适可而止吧。”

　　韩梨将剑收回，饶了他。

　　男子得了饶，像黄鼠狼似的笑，不怀好意的开口：“若各位想要他家这个男孩，我只收您们一两银子。”

　　林逸远问他：“你明目张胆的交易人口，难道就不怕我们把你抓去官府？”

　　男子笑了：“那还真不怕，您看我这牌子，就是黄老爷亲笔写的呢！再说了，我愿意赶过来换，给他们省了多少路费，到官府上，我也是一大好人呐。”

　　正是黑白颠倒，郑龙黑着脸问：“哪个黄老爷？”

　　男子莫名畏惧他，答：“小人哪有资格过问老爷名讳，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人还有事，现在要走了。”

　　敢情还想做人肉买卖？用几碗面粉就能换一个孩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林明轩反感极了，三两下制服男子，一手将他肩上的面袋扯下来，正想教训他，扭头看见他哥微冷的脸，便收敛拳头，对男子呵斥：“还不快滚！”

　　男子没讨着半点好处，还被抢了一袋面，瞧着林明轩身上的剑，没敢反抗，临走之前威胁的看了眼灰脸婆娘，自个屁滚尿流的逃了，远了去，又听见他骂骂咧咧的声音，是在唾骂几人。

　　林明轩脾气被点爆，怒发冲冠，林逸远拉住他：“够了，咱们不是来打架的，弄清楚原因再说。”

　　韩梨将面袋递给小孩，将老人扶起，说给灰脸女人听：“这袋粮食是给你和你爷爷的，至于她么，你决定要不要给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