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半刹烟火

56、相逢即是缘分，恩仇还需快意

　　书常常使人清高，也让人自尊，是灵魂的滋补品。只是可惜，能让人有趣，却不能让人有用。

　　枯井进来的时，林逸远端坐在书桌前，正提笔写着什么东西。房间里还有一方蒙了绿绸的圆桌，四角还摆着几盆虎皮兰，这是莘儿特意打点的。读书人的房间，就要干净透亮，文雅秀气。

　　枯井是这般的看法，他拂了拂僧袍，做出诚恳的模样：“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公子多多海涵，不记前仇。”然后也没得应允，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打量着房间，八分轻慢、两分警惕。

　　林逸远一眼能看穿枯井的不屑，想必在枯井看来，凡是那些个想着公平和对错的书生，都是酸臭和迂腐的。在老成世故的他面前，幼稚而又可怜，故而愿意舍些脸面，大发慈悲，普渡这些个迷茫是书生，好心的来道个歉。

　　林逸远将笔架在横山上，明知故问道：“何故要我海涵？”如果不是林逸远向离恨提出要求，枯井又怎会前来要他海涵？

　　枯井恨这个书生毛病太多，偏偏这个时候林逸远已经不是他手下的耗子，这下简直要反天。他枯井来往江湖这么久，除了在雁归楼卑躬屈膝外，还有几个人在他面前当大爷？他浑浊的眼珠鼓了一下，像是憋了很多气，但皮笑肉不笑的，就像一个饺子里面全是包子皮，假到彻底。他不耐烦的道：“鄙人粗俗，公子多多海涵便是了。”

　　林逸远的手狠狠捏紧，凭什么，像枯井这样罪恶的人，手上沾了不知多少良善的鲜血，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内心没有一点的愧疚和不安，就是将良心完全喂给了狗。他道：“我既然要走，云婆婆又没有回，她寄予我的猫，该怎么办？”

　　枯井黄泥一般的脸阴转晴，笑了笑，露出黄色的牙齿，道：“我代你送回云婆婆家便是，你安心上路，我也好早日回复主上。”

　　林逸远心道：把人这么就给打发了？他道：“这黑猫很是温顺，这几日我给它弄了不少东西，我马上就要走，一时还有些不舍，那些东西你一并带走，这猫喜欢的很。”

　　枯井心里暗笑，书生多情，就像是先生啰嗦，没完没了的。他催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林逸远隐忍，所谓的东西只是借口。他冷道：“不如先喝口茶，我去给它收拾。”

　　林逸远给枯井倒了杯茶，一杯普通的茶，白瓷杯子碧螺春。

　　林逸远表情倒是没有什么波澜，枯井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自然难免会有猜忌。林逸远看枯井警惕的神色，通透的道：“难不成，你不敢喝？”

　　气氛忽的冷住，就像是秋天暑气散去后寒意卷来般的猝不及防。

　　枯井摇头，半信半疑的看着林逸远，手拿着茶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活像冰住了的人，手都绷紧了。

　　林逸远为他都感到辛苦，于是林逸远笑了笑便要转身出去。

　　枯井大笑：“哈哈，茶是好茶，杯子是好杯子，只是鄙人不渴，也没有吃茶这个喜好。”他皮笑肉不笑，将茶杯重重放到桌面的声音，然后一阵躁动传来。

　　林逸远拿起杯子，嘲讽的笑了笑，仰头喝尽，朗声道：“心中要是没有鬼，又怎么会怕鬼敲门？”

　　枯井猛地站起来，掀开桌布，大骂：“该死，这是什么鬼东西！”

　　真正的玄机在于桌面。

　　枯井被林逸远的一杯茶给糊弄的一惊一乍，全然没有发现桌面上那并不太光滑的暗绿色绸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当他重重将杯子一放的时候，他的手就已经碰到了暗绿色绸子里藏着的针一般的猫毛，那令人胆怯的猫毛。

　　枯井看清后，自然心一紧，立马就用左手卷了衣袍，隔着布将扎进肉里的几根猫毛扯了出来，深怕再慢一些，猫毛的毒就让他死在了这。

　　枯井浑浊的眼睛鼓出血丝，像只丑陋的鳄鱼张开大嘴骂道：“好你个臭小子，大爷给你面子过来道歉，你居然居心叵测想害我！”

　　枯井如同大多数人一样，不知道黑猫的厉害到底在哪。

　　当枯井扯掉又尖又细的猫毛之后，他本人确实没有大碍，但是空气中开始弥漫枯井血液的气息，微弱的、咸湿的，却足够让一些邪物狂躁。

　　枯井逃不掉了，黑猫已经闻到了，邪恶的血。

　　猫毛没有毒，但是黑猫嗜血，尤其是新鲜的人血。黑猫尖尖的眼眸变大起来，它要开始捕猎了，轻盈的跳上桌面，直扑枯井。

　　枯井本是想教训林逸远，哪里会料到黑猫对他穷追不舍，枯井面上浮起一丝狰狞，怒道：“你这畜生，大爷看不惯你许久了，今日一齐将你和那小子了结，免得后患！”

　　枯井以为黑猫有意保护林逸远，这就犯了枯井的大忌。更何况黑猫现在咄咄逼人，处处下狠手，是非杀不可了。就算黑猫死在他的手里，云婆婆一日没有回来，他就可以找到替死鬼。

　　事后，崔书升好奇问起，这才要为林逸远说一句：“这一手的干净，用他们自己的东西，杀他们自己人，手上不沾一点血。难怪云婆婆外出任务从不带猫，怕的也就是反噬，这真是有意思极了。”他摆了摆扇子，兴致勃勃的问道：“那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呢？”

　　黑猫自然厉害，枯井当然不逊，巧的是谁都没法子制服谁。

　　枯井往日的招式武功对上一只灵活的猫，偏偏都失了效，就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

　　黑猫虽然灵活，但是要接近枯井也是颇有难度。倘若不是二者都铁了心要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就不会出现两败俱伤的场面。

　　这渔翁便是林逸远了，林逸远早早关上门窗，好教枯井和黑猫都没办法出来，也让黑猫有个蚕食枯井的地方。

　　林逸远有求与崔书升，自然不会托大，坦白道：“和猫相处，总是会不经意直接接触到猫毛的，要是不想要死，云婆婆应该给自己的舌头和皮肤都戴个刚套。可是我见过云婆婆，她不但没有全副武装，反而柔和的很，好像能和黑猫直接对话一般，但是黑猫再有灵性，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毛发。再有猫爱整洁，早晚都要舔一遍自己身上的毛才舒服。”

　　崔书升抬手撑住下巴，点点头道：“所以黑猫闻到血腥味，便一定得要尝到血的滋味才行。”

　　林逸远接道：“我喂黑猫都是用素净的鱼汤，黑猫也总是不急不躁的吃，没有多大的兴致。直到有一次，小莘直接将杀好的鱼给了黑猫，黑猫吃了鱼还不够，还一直往小莘手上扑，攻击性很强，直到我要她洗干净了手，黑猫才罢休。”

　　崔书升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道：“所以，毛是没有毒性的。但若是有人对猫不敬，便会被尖锐的猫毛所伤，见血则杀。原来这般，那黑猫是怎么死的呢？”

　　这可是报应，枯井暴狞之气太重，一把掀开绿绸，只发现了黑猫的毛发，却没有发现粘在绿绸上的黑色粉末。那粉末是小莘准备的特效药，药效虽慢，却有奇效。倘若一个人沾染上了，一刻不会发病，两刻也不会发病，潜伏的越久，药效越强。一个人越是专注，这药潜伏的就越久，药效便从最初级的皮肤溃烂到最终的肝肠寸断。

　　当枯井发现不对劲时候，他已经施展不开他的轻功了，他滚落在地，疼的死去活来。黑猫俯下头，吃下了人肉和毒药。

　　一个是久沾杀虐的和尚，一个是贪婪嗜血的黑猫，一切都是报应。

　　崔书升将扇子拍合，高兴道：“好法子啊！那个药叫懒散庸，我们这常用来作弄人的，拿醋洗一洗就好了。小莘定是以为你要着好玩，就给你拿了。”

　　林逸远道：“正是如此。”

　　崔书升拱手道：“你仇怨已了，今后做什么打算？”

　　林逸远借黑猫杀了枯井，只是轻松了些。宋清的事仍没有放下，能高兴到哪去？他有些消沉道：“我出来已经将近一年，还是先回家，再做打算。”

　　崔书升道：“你还有家，便是好的。”

　　你浪迹天涯海角，跋涉千山万水，看尽所有壮丽，这便是初心。转身之后，还有一个家在故乡等你，这便是归宿。于是你再次踏上风尘，一马一剑一人，衣锦还乡，这就是圆满。

　　林逸远也是感叹，他为了科举，已有一年多的时日孤身在京。被陷害后为了丰富阅历，又与宋清相依闯荡江湖将近一年。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林逸远亦有些感伤，但却笑道：“我是家乡的云，漂泊再远，也有依。”他还有一个老母亲，一个幼弟，还有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只要他们还在，那么他的家就还在。

　　崔书升叹了一声，擦了擦看不见的眼泪，哀声道：“我不像你，我是无家无根，浮萍之人啊！”

　　林逸远笑，促狭道：“难怪你这么爱凑热闹，你早日成家，不就有家了吗？”

　　崔书升幽幽的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才刚有些情深朦胧的色彩，他又不羁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朵花？”

　　林逸远仔细打量崔书生神色，摇头道：“是谁家的姑娘，让你这般魂牵梦绕。自己都骗不过，还想来骗别人？“

　　崔书升大笑，眼睛些许闪烁，牵强道：“藏玉果然聪慧过人，不知道你有没几个像你这般通透的姐妹，介绍给我，也好让我早日脱离苦海。”

　　林逸远猛地拿书砸他，道：“别拿我开玩笑！”

　　崔书升连忙打开折扇，遁出门外，远远的朝林逸远喊道：“你回去了，可别忘了宋清！你要是寄信给他，我给你代传。”他没有说出口的是：“知道你明白，可是你别装糊涂。”

　　崔书升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帮宋清说句话，他忽然想起离恨，甩开袖子，摇摇头，道：“原来是同病相怜啊！”

　　林逸远转身坐回椅子上，书上一通的字在他眼睛里飞舞扭曲，烦上加烦。他心情半天都没有平复下来，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应该拿宋清怎么办？

　　宋清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向那么聪明，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