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半刹烟火

20、扬州归程启，涤生心事明

　　万里无云、天色微蓝、万物消瘦。

　　“今天可真是一个好天气啊！”王府一名扫地灰衣仆人抬头看着天感叹道。

　　“可不是吗？听说林公子待会就坐马车回扬州了。不过不知是为何大少爷给安排了三辆马车，这林公子和他母亲一辆、行李一辆不就成了吗？”同样在扫地的仆人疑惑问。

　　“嗨，我也是听门房的顺子说的，说咱家二少爷知道林少爷和那位漂亮得不行的少侠结拜为兄弟后，也死缠着那个神秘侠客，硬说他是林少爷的结拜大哥，所以少侠也得称他为大哥，他们兄弟三人感情好，不能分离，所以要和他们一起回扬州呢！说是两年都不会回京都了！”看天的仆人挤挤眼，笑着将那副场面绘声绘色地形容出来。

　　这话一出，方圆几处支着耳朵偷听的都笑了起来。

　　怕是都心里笑道，又要沾林少爷、那位少侠的光，要去扬州看望碧微小姐，找其他美貌女子吧！

　　王府门前，众人准备出发。

　　林逸远也疑惑：“王兄可是想念碧微小姐了？”

　　宋清颇为好奇：“哦？碧微小姐？难不成是王大哥的红颜知己？”

　　王翡那边忙招呼林母的婢女在马车上好好伺候林母，一听他俩一唱一和的，就回头磨牙对着宋清阴阳怪气道：“哪能？碧微可是你涤生哥在扬州的第一红颜，也就只对他和颜悦色了。”

　　林逸远摸出泰汉欢送的缎面竹扇，合着扇面拍拍手心含笑道：“何出此言？碧微小姐自是待人温和，难不成王兄你又得罪了她不成？对了，我昨日听母亲说道，白蓉姐现在还在等你的定亲玉佩呢！”

　　王翡本想回嘴，但又想到赵白蓉，就垂头丧气：“你说第一书香门第，怎么就出了赵白蓉那个恶婆娘？”

　　宋清挑眉不语，示意先上马车，心里暗道：哪里又冒出一个碧微？

　　待他们仨上了马车，林逸远随性挨着一边窗户坐下，宋清略思考就对面窗户落座。

　　王翡左瞧瞧、右瞧瞧，撇嘴往车厢靠马车后壁的座斜躺。心中却疯狂吐槽：自从宋清来了，自己对林弟的亲密小动作就再也不敢做了！

　　宋清那厮是剑术天才、高冷不及，坐他旁边别把自己给憋屈、自卑死！

　　他又偷偷瞄了眼看扇子的林逸远。心中无限暴击：谁让你和他去什么江湖的？
　　不过，话说回来，有本少爷出马，必不会让这么完美的宋清轻易得到你！嘿，至于江湖么，自然多的是貌美体贴、柔情似水、说不定还会一些武功的小妹妹。

　　宋清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仿佛琢磨透了他的心思，道：“看来王大哥对江湖心驰向往啊，不过人人也皆言江湖险恶，希望王大哥自己多加小心。”

　　王翡回过神来，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你威胁我！”

　　林逸远闻言抬头，看着瞬间恢复正常的二人，突然想起什么道：“白蓉姐虽然个性颇为辛辣，但对王兄你可是情深意切，知你倾心有才艺的女子，就连平日不屑的琴棋书画也端了起来。听母亲说，她的书法已经能得到许多扬州墨客的欣赏。”

　　王翡不屑：“造作！她怎么不好好想想六年前，我还待在扬州的时候是谁天天欺负我的？”

　　林逸远笑：“白蓉姐哪里欺负你了？只不过喜欢逗你玩罢了。我记得以前我们三经常一起玩的，她好像比你大上两个月是吧，以前就常常追着你跑，让你直接躲进厕所呢！”

　　王翡狠狠咬牙：“她哪是女子？她小时候就知道从树上抓虫吓我躲进厕所、在我茶壶里放泻药还和你说不要喝、在我洗澡的时候把我衣服都扔出去，还有最气人的就是仗着我不打女人就老揪我耳朵！你以为我耳朵这么大是为什么？”

　　宋清和林逸远对视一眼就都大笑起来。

　　只听林逸远道：“原来是这样？我说王兄你对白蓉姐避之又避是为何呢！”

　　王翡又瞪圆了眼睛：“谁避她了？说的和我怕她似的！罢了罢了，别提她，心里就要憋出火来了！”

　　林逸远摇摇头，又和宋清笑了起来。

　　一行人嘻嘻哈哈的赶了一天的路，赶在天黑前到了一家客栈。

　　“哎哟，各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这中秋佳节，赶着团圆，走亲访友的人也不少。现在您这一行人十来个怕是得凑合拼个房了！”掌柜看着眼前宋清一行人讨好笑道。

　　三人对视一眼，宋清就抢先开口道：“伯母不比我们筋骨硬朗，她与贴身婢女睡上等房罢。王大哥为我们兄长，理应睡上等房。我就和涤生哥睡一间罢。”

　　掌柜只听那低沉磁性的声线入神、又看着宋清的清冷俊秀容貌舍不得移开视线道：“是是，二人合适。但还不巧，我们这上等房就两间了，不过我们可以把二等房好好收拾一番，把被子褥子都换好的，勉强二位爷将就一下。三位爷，您们看行吗？”

　　林逸远点头道：“没关系，就这么办吧。”

　　王翡欲言又止。

　　林母缓步走近，见宋清说话就抬头一看道：“哎呦，你这孩子怎么生的如此俊秀？比我家混小子帅气多了。昨日听闻你在天牢也帮助了混小子，想来你也是个好的。你既然认了他为兄长，那也就认我为干娘罢，干娘保管给你找个配得上你的漂亮媳妇。”

　　宋清不动声色的摸了摸林逸远的玉佩，又看了一眼满脸无辜无奈的林逸远，微笑柔声道：“好，干娘。”

　　林逸远和王翡都双双叹气，林母怎么是这么喜欢当媒婆的一个人！

　　林母上前拉住宋清，走到桌子前，先叫了好多菜，又亲热道：“你今年多大啊？哪里人啊？可有喜欢的人啊？”

　　宋清眨眼：“干娘，我今年已经满了十六岁，荆州人士，母亲是和你们一样来自扬州，是建业康家小姐。”

　　林母惊讶，仔细看了看宋清眉眼道：“啊？你可是康兰儿的孩儿？嗯！果然是她的孩子，一样的秀丽如兰，难怪让我无端生出一股亲切感。想啊，我和你娘也是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呢！后来你娘为了你父亲违背父母之命，嫁入荆州，不经常回来，我两也就不常见了。不过在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的字是墨岚不是？嗨，你小时候长的粉粉嫩嫩的，我还和你娘说要她和我约娃娃亲，让我家涤生娶你呢！你也是苦命的孩儿啊，两年前，你才多大！就......”林母越说越哽咽，难过的哭了起来。

　　宋清听了也动容：“干娘，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更何况涤生哥两年前就安慰过我，现在您又是我干娘，这么照顾我，我爹娘在天之灵也必会得以安慰！您就别为我心伤了......”说罢拿出一块素雅方巾给啜泣难过的林母。

　　林母抹了眼泪，紧紧抓住宋清的手，颤声道：“嗳，我的兰妹有个好儿子啊！放心，干娘和你娘本是情同姐妹，见你面容又十分亲切，必会将你视为己出的。对了，你今年也十六了，也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你有心悦的人了吗？喜欢哪样的姑娘？放心！干娘一定给你牢牢把关，找一个配得上你这人品样貌的！”

　　林母也不是寻常人，硬是把一件悲事说到了喜事上，转眼就变成嬉笑欢颜。

　　宋清抿唇，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林逸远，便又低声答：“我有心悦的人了，他很好，有坚定的决心和远大的目标，但是他已经有婚约了。”

　　林母听着好奇：“哟！这是哪家姑娘？她有坚定的决心和远大的目标吗？哪怕不是一般的姑娘的达到的高度啊！墨岚，你眼光想必错不了，只可惜那姑娘错过你，可就可惜咯！不过没事，干娘保管再给你找一个更好的！”

　　王翡默默的吐槽：伯母你真的觉得可惜吗？宋清心悦的可是你宝贝儿子！你儿子可真有出息，迷得姑娘们团团转也就算了，还惹的男人团团转！

　　宋清微微一笑：“他开心就好，我心仍系与他，也许等过了几年，我也会放下吧！”

　　林逸远听着突然就有了些落寞，皱眉打断自家母亲还欲说媒的话：“王兄，今日一早不见王大哥，你可知他去哪了？”

　　王翡瞥了眼林母，夹了一大块糖醋里脊，故意夸张道：“他啊？昨晚离开泰府时就跑去找媳妇去了！”

　　林母夹了一撮鱼肉给宋清：“你娘以前可最爱吃的就是鱼。我们扬州有道名菜叫西湖醋鱼，又称叔嫂传珍，到了扬州，你可得好好品尝！”又看向王翡道：“你哥哥是不是喜欢一个男子吗？还没追到手吗？这事都快在扬州闹翻天了！”

　　王翡一脸痛色又吃了一口糖醋里脊道：“嘿，不瞒伯母您，我哥确实喜欢一名男子，只是那位男子没有回应我家大哥。唉，不知这次能不能追到手，再不成，我家大哥怕是得孤老终生。不过我有预感，这次没准能成！”他砸吧了一下，不知是在回味糖醋里脊，还是回味大哥昨晚马车上那抹神秘的微笑。

　　林母颇为大方：“其实喜欢男子也没什么，我家小叔现在也一直和一名男子生活在一起，如果他们只是玩玩或者只是一时冲动，怕也断不会可以维持二十多年啊。你家大哥个性稳重有担当，想来不会拿此事开玩笑。如果你哥这次能成，我也到你家好好劝劝你们族长！”

　　王翡闭眼，心中乱糟糟：林弟有了你这么一个妈，难怪这么放荡不羁，男女不忌！

　　林逸远一笑：“那是好事！对了，娘，舅爷爷他现在身体还行吗？”

　　林母：“好着呢，他俩不是合计开了一个医馆吗？虽然在离我们建业城百里的严州城，但他们这几年开的医馆名气越来越大，听说已经招收了三十几个徒弟呢！医馆好像叫什么悬壶馆吧？”

　　林母看着大口吃菜的王翡又道：“我看白蓉不错，那么喜欢你不是？她还好几次到我家问候我呢，是一个懂事姑娘。”

　　王翡擦了擦汗，道：“伯母，我和她可没什么，您别多想。还有，她真的太暴力了，一点都不会体贴人！您要是真的好心，就给我多介绍几个温柔体贴的姑娘，赵白蓉那女土匪，我是真不敢要。”

　　林母：“怎么说话呢！哪不会体贴人啊，就差追着你满天下跑了，你还不满意。你这次回去，还真得给她家一个说法，不喜欢就好好说清楚，别浪费人家女孩子的青春。”

　　王翡颤巍巍的点头：“行，再不说清楚，怕真的得追我跑了。”

　　林逸远白眼：“谁让你一醉酒就满口胡言？当初你不是醉酒答应娶她，醒来又反悔，又怎会六年前跑到京都去？这么一逃可就六年，白蓉姐也等了你六年。”

　　王翡求饶：“是，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宋清：“爱情是不能强求的。既然王大哥不喜那赵白蓉，早一点了断，对两边都好。”

　　王翡见这么站在他这边说话宋清，瞬间心怀感激，约莫还有一丝愧疚，他可是打着棒打林弟和宋清来的！

　　林母叹息：“我老了，折腾不动了，容易累，我要上楼休息去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众人皆答好。

　　实则三人年纪轻轻，精力旺盛，哪里睡得着，林逸远就央二人多讲讲当今江湖的格局形式，好让他心里有底。

　　王翡道：“你平时爱看书，却对江湖一无所知，想来书里对江湖描述之寥寥。江湖里门派众多，名人更是多如繁星，要我说，我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是好。”

　　宋清思索一会就说：“这事不能急着与哥你说清，等涤生哥进入江湖，就会慢慢接触到这些，到时候你就会不知不觉知道很多事情了。现在能和你说的就是，你还记得天牢那个给你带酒的李伯吗？”

　　林逸远点头，瞬间就明白了宋清的意思：“你是说李伯是江湖中人？”

　　宋清嘉许的点点头：“不错。李伯就是驰名江湖的金鞭李滔。”

　　王翡立着耳朵悄悄听着。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多数也是他大哥、谭放所言。但在比他小上许多的林逸远、宋清面前，偏偏要做出懂很多、阅历丰富的样子。

　　就听他一脸得意的讲：“我知道，你可是说的金鞭劈开江湖混沌，慧眼能辨是非黑白的李滔前辈。”

　　宋清点点头：“江湖人言李滔出自荆州赤练神川神鞭派，十八岁便奉祖师爷遗命，得神鞭，策江湖，护正道。混迹江湖二十余年，与江湖青州的昆山派昆山翠女谢朝凤结下情缘，因情立誓，五年前自断双手拇指，退隐壁垒关，也就是天牢，不过江湖中人大多不知壁垒关在何处。”

　　三人在王翡房间喝了些清酒，王翡不胜酒力，区区清酒，也让他失言起来。

　　只听王翡道：“林弟啊，不是为兄说你，你说你一介书生，要去什么江湖？你又不能打，又不能逃，光说话要顺溜一点，但江湖哪里是一个能让你有时间说话的地方？”

　　林逸远还清醒着，便抢了宋清的话头道：“一介书生又如何？没有武功就不能行走江湖？有王兄和墨岚的帮扶，我难道还怕在江湖行走不开吗？江湖和朝廷不同在哪里呢？无非就是人多些，传奇多些。我也是一个人，便进江湖又怎样，难不成会无缘无故招引来杀身之祸？”

　　王翡摇头：“你去江湖干什么？你一参与，就再难脱身啊。我哥不慎入了江湖，因一句话便招来杀身之祸，可不就是无缘无故么！”

　　林逸远有些难受：“朝廷容不下我，江湖却是一个凭本事吃饭的地方。我本事有限，只有一点文采，我不想和祖辈一样写些什么四书五经详注，如果让我多听到一些精彩的故事，多看到一些不同的人生，我想我可以写出一些不同于诗歌的东西来！”

　　王翡愤懑：“你在扬州，光凭给那些达官显贵、文人骚客写诗填曲就足以谋生，何必赶去江湖吃苦受罪写小说呢？再说了，现在吟诗作乐是潮流，你写的小说、传记说不定还不能给你带来多大的钱财。若到时候人财两空，如何收场？！”

　　宋清拉起林逸远离开，没有理那还在灌酒的王翡，一进房门，便道：“我会帮你的！不论怎样，待你们在扬州的事情了结，我就带你去听不一样的故事，看不一样的风景，吃不一样的美食，做不一样的成就。好好达到你的三不朽！”

　　林逸远动容：“我知道你懂我，他们永远不知我想要的是什么！你这般，却让我好生感到亏欠，你当真不计较吗？”

　　宋清轻轻抱住林逸远，不叫林逸远看见他的表情，只是说：“不计较，永远也不计较。你是林逸远，你是林涤生，这就够了。今天舟车劳累，涤生哥你没有武功，你先上床休息吧，我睡窗边小榻就行！”

　　林逸远抬头目光坦诚看着宋清：“即是兄弟，我们睡一起也是无碍的。我比你大上两岁，听母亲说你出生在春末是吗？真算起来，我也就比你大二十八个月罢了，本来就该亲密无间的。”

　　宋清闻言，也轻轻道：“哥？”

　　林逸远笑了：“嗳！你怎么每次喊我哥都小心翼翼的？多喊几次，应该就习惯了。你说的对，明天还要继续赶路，我们先早些休息。”

　　宋清点点头。

　　二人都脱下白色外袍，安安分分的躺下，两人各自一床棉被裹住自己，中间却隔了几乎一人的距离。

　　宋清看着熟睡的林逸远侧颜，还有那舍不得放下而妥妥放置在他枕侧的锦扇，想起同样不曾离身的玉佩，心中空荡荡的，没有人发现他满脸欲哭无泪，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兄弟，本该亲密，但又不该是那种亲密。

　　宋清能做的也就只是守护了，守护林逸远去完成他的三不朽，守护林逸远去快乐婚娶，守护他俩这亲密的兄弟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