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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团团 ...

  •   小孩儿只离开了一会儿,便照江洗柳吩咐买回了一把黑剑。

      于是二人买椟还珠般,拔剑出鞘,却把剑身丢在一旁不再理会。

      房内书桌上本就备有笔墨,江洗柳低头看剑的时候,小孩儿已将墨汁研磨好。江洗柳将砚台放在地上,自己也盘腿坐下,右手举起兰籍,左手指尖抚过剑刃。他的动作很是轻柔,兰籍剑微微一颤,滴滴鲜血便顺着剑刃流下。

      血液流经剑刃,滚入满是墨汁的砚台中。一滴滴朱红入墨,起先是暗沉的一个小点,而后聚入大流,终在昏黑墨汁里隐没不见。

      被血洗过的兰籍,剑身灵光愈浓,江洗柳见状,微微松了口气,手下更用力些,鲜血便也连串涌出。

      小孩儿目光沉沉,看着此刻的江洗柳,却觉得他苍白的脸上,除却被宝剑认主的欣喜,却还有一瞬的恍惚。

      “可以了。”小孩道。

      江洗柳回神,看着砚台已满,于是搁剑收手,回头感谢一笑,便伸手去握笔。

      手伸出去一半,江洗柳忽觉指尖一凉,却是小孩儿执起他手,在指尖轻轻啄了下。这应当不算是个吻,因为小孩神情虽认真,目光却澄澈,很轻很快的一啄,不掺有半分的暧昧。

      指尖溢流的鲜血顿时止住,可小孩儿没有放开他的手。

      江洗柳道抽了抽手,有些不自在道:“多谢。”

      小孩儿却没放开。他在江洗柳指尖轻轻一舔,舔掉了伤口旁一滴血珠。

      江洗柳看着小孩笑起来,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明孚殿下的血,可不能浪费了。”

      与此同时,几条街外,两个青衣人正在巡查。一人要活泼些,时常停下脚步,看些市集上的有趣玩意儿。另一人似乎兴趣不大,低头想着些什么,再抬头时,身边人已没了踪影。

      这两人,说是巡查,实际却非常敷衍,只当是平白讨来的休假,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

      顾饮兰见身边人没了影子,倒不甚急,只当是他又留恋在哪个摊前,迈不开步子了。他只是微微皱眉,便朝着来时走过的路走去,想找到那个束发佩刀的小子。却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铃铛声响了响,然后是林英招的声音:“饮兰,我在这儿……”

      顾饮兰听他声音虚浮无力,不由一惊。铃铛又摇了摇,顾饮兰循着声找到了一个巷口。

      林英招以手抵墙,将头靠在护腕上,正喘着粗气。他鬓发都被汗浸湿,紧紧贴在脸上。唇边隐隐有些血迹,在脸上晕了一小片,像是吐出来后被手粗略擦去的。

      顾饮兰吓了一大跳,过去扶住他,将阵阵灵力灌入,问道:“你怎么了!”

      “你来了就好,没事没事……”林英招又顺了顺气,才缓缓道:“我刚才正走在那边摊上,突然莫名心悸,然后便觉得一道灵力涌来。我以为是攻击,便运气抵挡,可那道力量太霸道,我抵抗不了。”

      顾饮兰眉头皱得更深,他将手搭上林英招的手,开始探查他体内的灵力。

      林英招继续道:“当我以为那攻击将落在身上时,却觉得一股灵力直接打进了我体内,顺着我静脉流至全身。我匆匆跑过来调息,却发现这股气打不出去也控制不住,只在体内横冲直撞……”

      话没说完,林英招又吐出口鲜血。

      顾饮兰手抖了抖,然后放开林英招的手,将他搭在了自己肩上。顾饮兰道:“对不起。我也不太清楚你这是什么状况。我带你去找师父瞧瞧。”

      林英招嘴边还有鲜血在流,他忙道:“你别着急……我,我觉得这股气没有恶意,只是冲撞得,没,没有章法…”

      顾饮兰却没停下脚步。林英招继续道:“而且,我刚才好像看,看见了,兰籍剑。”

      江洗柳听了小孩儿的话,却没什么过激的反应。他把兰籍剑身同那平平无奇的剑匣放在一处,拿起笔匆匆画起阵法。他该庆幸自己年少时什么杂书都看,不然仙人们点石成金隔空化物,他若没看过这些,现在就只能干着急。

      小孩儿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道:“我以为你会问一问我怎么知道的,或者辩解说你不是。”

      江洗柳最后一笔落下,已经大汗淋漓,他用袖子抹了抹脸,道:“你不就是想看我画阵法么,早就知道了还装,幼不幼稚。”

      妖族往往血脉相通,照理说那小孩儿给他疗伤时便该知道了。可看他第二日神色如常,江洗柳以为自己当真灵力尽失。但如今兰籍剑光华灿烂,他之前的推断显然不成立。

      小孩儿嘴一抽。江洗柳招招手道:“算了,不和你计较了,扔点妖力到阵中心去,要用十成十的,快一些。”

      小孩儿也只能依言照做。他从怀里掏出一团澎湃的灵光,直直向阵中扔去。他不忘侧目看江洗柳反应,只见他微微一怔,然后感叹道:“真是后生可畏……”

      于是小孩也偷偷笑了。

      亮光散去,地上画过的阵法已不见。原本平平无奇的剑匣上出现了些雕刻上的纹样,原来地上的阵法全印到那上面去了,花纹无多,只在靠近剑柄处有一些,却依稀是一枝料峭梅花,

      江洗柳走过去,左手持兰籍,右手持剑匣,收剑入鞘。顿时剑身爆出的光华都被遮盖住,待完全入鞘,便和一般的剑无异。小孩儿走过来,在剑上比划两下,兰籍剑便连形貌也改了,彻底成一把普通宝剑的模样。

      江洗柳拿着那剑,看着它形貌平平,眉心也微微上挑。小孩儿看着他神情放松,似乎在道明身份后再无顾忌,那些骄傲也袒露了出来。于是他也心情颇好,附和道:“殿下真厉害。”

      江洗柳微微扬起下颔,却还是摆摆手笑道:“在凡间不必这样喊我。”

      小孩儿听话道:“好的。”

      方才二人作法,的确有不小的阵仗,江洗柳怕有顾家人察觉,拿着剑便匆匆起身,临到门口时想了想,又缩回了手。小孩儿似乎明白了他想些什么,一手搂住他腰,便带着人自窗外翻出。

      林、顾二人赶到客栈时,便只看见墨洒满室,地上躺着把没了鞘的黑剑。顾饮兰匆匆打量,却见林英招脸色愈差,便也管不上其他,带着他就回去了。

      江洗柳牵着个小孩,走在街上。他问:“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已施了障眼法,闻言道:“我还没想好。”

      江洗柳一愣:“名字是自己的,怎么说没想好?”

      小孩儿道:“妖怪生出来,都是有名字的吗?”

      江洗柳想了想,自己的确是出生便有了名字。可别的妖怪,大约是父母赐予的名姓。这么说来,这小孩儿是个孤儿?

      江洗柳揉了揉他一头微翘的头发,道:“那倒不是。可你出生这么久了,就没有给自己取上一个?”

      小孩儿道:“别人倒给我取了名字,可我不喜欢。”

      江洗柳略略沉吟。小孩又道:“要不这样,阿柳,你给我取一个。”

      江洗柳听到“阿柳”二字,不可自抑地一抖,然后笑道:“我怎么给你取……”

      小孩儿打断道:“你若一时没想好,就先欠着,想好了告诉我。”

      江洗柳点点头,口中叨念着什么。他恰好走过一个书摊子,摊上话本传奇罗列,还有零散几本诗集。江洗柳在摊前驻足,看了两眼。恰好一阵清风拂过,打得绿树飒飒。这时原本散放着打诗集更翻开几页。江洗柳匆匆一瞥,目光便停在一句诗上。再抬眼,小孩儿立在一旁,那绣着丹桂的发带也飘到眼前。

      江洗柳将诗集一合,认真道:“好啊。那就叫何团团吧。”

      看着小孩儿脸色一瞬发黑,江洗柳很是满意地笑起来,使劲揉起他的头,道:“何团团,走,陪我渡留仙湖了!”

      何团团赌气似的刨开江洗柳的手,却也是一副认栽的模样。自己走到了江洗柳前面,一双手背在身后,迈出去好多步。江洗柳仗着身长腿长,几步就追上,还看他端着走路的样子,憋不住又笑了出来。何团团瞪来一眼,反让他更加放肆大笑。

      并肩走出去许多步,江洗柳忽然问道:“团团,你出世多久了?”

      何团团闷声道:“五六十年吧。”

      江洗柳听了,叹一句:“那可真是青春正好。”

      何团团嗤笑一声,“问这个做什么?”

      江洗柳道:“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却又记不起来。但既然你才这么点儿大,我们定然是不曾见过的。”

      何团团点了点头,目光停在了自己鞋尖上。

      江洗柳又说:“唉,你是不是我以前哪个朋友,年轻时犯下的错……”

      何团团抬头瞪他一眼,很不满的样子。江洗柳笑道:“你难道还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何团团不在意道:“我若真是呢?”

      江洗柳道:“那可就有意思了!凡物化出的精怪,能有你这么厉害?”

      何团团却对他的赞叹不为所动。眼看着二人将要行到湖边,他忽然道:“阿柳,这几百年发生的事,太多了。”

      江洗柳动作一滞,低头说:“我知道。”

      他二人出门时尚算是晴空万里,此刻行至湖边,却见雾气渐浓。那平静的湖面,便笼起了一层灰暗的薄纱。不多时,一声雷响,淅沥的春雨泼洒下来,沿湖散步玩耍的人群,便也尽数散开了。

      时间无多,何团团拉着江洗柳,便缩进一顶遮蔽风雨的篷船。他取出那颗通透的避邪珠,置于船心,轻轻念了个咒。那小小的篷船受到驱使,自己便向着湖水以东行去。

      江洗柳曾经上天入地,惯用的术法都是招风唤雨,无中化有,如今看着这依仗法器方能运行的船只,倒觉得很颇有些稀奇。他端坐船内,看着窗外天色昏暗,风雨飘摇,一时无言。何团团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江洗柳想也没想:“找着明怀啊。那个林英招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了。”

      他看了眼何团团,道:“你应当不知道吧,明怀,他当年……”

      何团团打断道:“找到之后呢?”

      江洗柳眼中的神采淡去一些,他道:“若确认是他,就……把兰籍还给他。他现在好像什么都不记得。”

      何团团在他对面坐下,整理好衣摆,似乎示意他继续。

      江洗柳却换了个话题。他问:“我们就这个样子,堂而皇之地驶入顾氏仙府?”

      何团团道:“这个珠子是顾氏的东西,结界不会阻挠,也不会有异象。我们只需等岸边无人,悄悄靠岸便是。”

      江洗柳点了点头,似乎有些疲累地靠在了窗边。他的确没想过之后如何,原以为自己终将魂消身死,却莫名其妙拣回条性命。而一踏上这片土地,却处处都陌生了。虽说他被困时妖族已是一片狼藉,却也不至于到现在半点都联系不上的程度。

      沉默半晌。江洗柳终于开口道:“为什么这么多天,我只碰到你一个妖族?”

      曾经仙妖并立时,妖族尚且常常到人间消遣。江洗柳曾经乐于此道,游走俗世,总能遇到同族。如今众仙陨落,凡人的修仙之法也只有少数人掌握。这般情形,妖族在凡间的数量,只应多不应少才是。

      何团团道:“妖族?我不是啊。”

      江洗柳的心沉了下去,他问:“就算你是石头缝里出来的,难道不曾以血盟誓,不曾受皇室庇护?”

      妖灵只会在妖界土地上降生。原因无他,人间灵气稀薄,并不足以孕育灵物;而仙界气纯,自然也不会化出精怪。妖界曾经几千年不成体系,后来天上堕下来个抱玉仙君,才逐渐将其统一起来。虽说抱玉后来魂归六合,不知去向,但妖界终究归于了统一一脉的管理,便是妖族皇室这一脉了。凡是妖界的生灵,出世时便会滴血盟誓,他们以性命效忠皇室,皇室也为他们提供应有的庇护。

      千百年来,始终如此。

      何团团道:“殿下,如今世道已经变了。神仙陨落后,世间散布的妖灵也大多是低等的魔物精怪,只知道吃,没有脑子。神志清醒的本就不多,而他们中的大部分,又都化成人形混入俗世了。”

      江洗柳一时头疼欲裂,双手扶额,冷汗也顺着流了下来。他总算明白为何凡间灵力如此充沛了,并不是他感知有误,而是,这空气里弥散的真气,都来自曾经餐风饮露,呼风唤雨的仙妖们的魂魄!

      何团团道:“殿下,仔细想想以后的打算吧。你想要活下去,实在有很多路可以走。”

      江洗柳将汗湿的鬓发抹开,舒口气,才道:“既然都如此了,你的确没必要跟着我。”

      何团团仰起头问:“因为我没有盟过誓?”

      江洗柳看着浩渺烟波,缓缓道:“因为你没有接受过皇室的庇护,我也没有权利驱使你。湖岸近在眼前,我可以自己去了。”

      何团团愣了愣,道:“我接受过你的庇护。”

      江洗柳道:“那不算什么。再说了,你没有自己的打算?”

      湖岸越来越近了。湖面上笼起的浓雾,也在渐渐散去。

      何团团道:“有的有的,我要和阿柳做个交易。”

  • 作者有话要说:  何团团: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追媳妇儿要骚话连篇,我不知道他是个不开窍的。现在好了,我要顶着这个滑稽的名字过好多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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