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砂》榕沙

15、第十四章

　　永兴十二年。

　　周俭一出生，就注定是个不幸的孩子。

　　他母亲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婢子，所以他一出生，母亲就被赐死。

　　他甚至不能生活在皇宫里，甚至不能喊一声父皇。

　　在他的记忆里，行宫的春夏秋冬，都寂寞得让人不敢触碰，只有照顾他的老嬷嬷，才能让他感到稍稍安心。

　　永兴十六年，周俭四岁。

　　四岁的时候，老嬷嬷抛下他，一个人去了天上。

　　从此，周俭就没有谁可以去相信了。

　　于是，在一个个冷寂的夜晚，在一道道鄙夷的目光里，他学会了忍受，学会了笑着面对一切冷脸，学会了讨来所有人的喜欢。

　　于是他讨来了太后娘娘，他所谓的祖母，也是杀死他的母亲的人的喜爱。

　　永兴十七年，周俭五岁。

　　他回到了皇宫里，人们开始知道，有这么一位小皇子的存在，于是纳兰家族，也注意到了他。

　　就如同纳兰家的每一个女儿都会被送到可能会对他们家族有利的人身边一样，纳兰肃如被送到了周俭身边，他、肃如、石禛纪，他们三个，一起长大。

　　但来到皇宫的周俭，似乎渐渐地，又没什么存在感了，太后偶尔想起他，才会召他去仁寿宫少驻，而他的父皇，在周俭的记忆里，他只见过他两次，回宫的那次，和驾崩时的那次。

　　大多数时间，周俭都呆在安乐巷的那间小屋子里，温温地，淡淡地，生活着他的生活。

　　永兴二十六年，周俭十五岁。

　　纳兰家几乎已经不对周俭抱任何希望了，要带肃如从他身边离开。

　　肃如不肯。

　　她虽说是纳兰家族安排在周俭身边的一枚棋子，可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她要一心一意对周俭好，要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于是纳兰肃如违抗了整个家族的命令，执意嫁给了周俭。

　　那一天，她们大婚。

　　周俭没什么情绪，始终温温的，淡淡的。

　　肃如想，一辈子那么长，她总能暖得了他的心。

　　但那些曾经健康的皇子一个个死去，终于，这片四四方方的天空下，只剩周俭一个人站在了这里。

　　后来周俭成了太子，再后来登基，成了皇帝。

　　他无时无刻不感到，纳兰家族的势力，一直把他捏在手里，攥得他无法呼吸。

　　他想要成为明君，就必须先除掉整个纳兰一族。

　　于是，他利用纳兰肃如，假意对纳兰家好，假装唯唯诺诺，事事顺从。

　　为了纳兰瑞德，他杀了忠心耿耿的林太傅，可怜林太傅死前还对他，大良的皇帝，庄重地磕了个头；为了纳兰邕，他杀了一心报国的张主事，就因为纳兰邕看上了张主事续弦的妻，想要据为己有。

　　他周俭啊，早就该下地狱了。

　　他手上有多脏，他杀了多少忠臣良将，只有他自己知道。

　　周俭谁也不信，不信感情，不信天意，不信命，只有权力，才能给他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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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瑞八年，周俭二十六岁。

　　如今皇宫的夜，搂着叶疏，他终于能睡得安稳了。

　　周俭私心想着，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再好不过了吧。
　　经历了太多风浪，太多起起伏伏，太多血雨腥风，太多身不由己。

　　这样平淡的日子，温柔得让他不安 。

　　有时他会忽然想，如果有一天，这些好不容易求来的幸福离他远去了，他该怎么办？

　　他想，他大概会疯掉吧。

　　周俭啊，你这么一个冷淡到近乎冷血的人，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了。

　　他笑自己。

　　晴儿和晏儿一天天长大了，晴儿也渐渐地能叫清“父皇”了，他常和叶疏夜里抱着两个小娃娃赏星赏月，叶疏怕他们冻着，身上厚厚的给裹了一层又一层。

　　月亮很美啊，但也很孤独。

　　此时他会庆幸自己不再孤独。

　　可是真的不再孤独了吗？

　　有时候看着疏儿的侧脸，静谧安好。

　　他忽然想把她抱在怀里，手指却在快要触到她墨黑的发的时候蓦然顿住。

　　他不忍心碰她。

　　他的手，太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