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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病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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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一,百官休沐。夜槿羽也没有处理奏折。
阳光淡淡的照在大地上,残音一个人走在御花园。虽然已是深秋,但御花园内没有一点萧索的景象,花开依旧。
御花园一处有一条路,两边栽了银杏树。也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了,如今的银杏树长的很是高大。左边的枝桠已经可以碰到右边的枝桠了,就像一对对情侣手牵着手,生生世世不放手。
生生世世不放手,多好啊!人世间的情爱真的有生生世世么?
满树的金黄的银杏叶相互交错,形成一个巨大的金洞。
秋风阵阵地吹,一片片黄叶飘飘悠悠地从树上落下来,就像飞舞的黄蝴蝶,也像一场黄色的雨。落了叶,也落了人心。
一颗树下有一个凉亭,残音让人拿来一把琴,走到凉亭里,有宫人为她倒上茶水,然后退出凉亭,守在亭外不会打扰到她,也可以听到有什么吩咐。
一杯茶还没喝到一半,残音的琴拿了上来,宫女的身后还跟着夜槿羽。宫女把放在她的面前,也退了下去。
残音纤纤手指摸着琴弦,红唇轻起:“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善音律,尤其是琴。今日这般良辰美景,我为皇上弹奏一曲吧。”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妩媚动人。
今日的残音不再是一身紫色,也不是一身白色,一身大红色的宫裙,露出修长的脖子和好看的锁骨。胸口上用白色丝线绣了盛开的百合花,一根红色的腰带紧紧的缠着她那盈盈一握的细腰。
夜槿羽看过她穿白色时候的清雅似仙,穿紫色时候的雍容大气,但是第一次看到她穿红色时候的妖娆妩媚,足足惊艳了她,这种惊艳就像第一次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怦然心动的感觉。
有时候夜槿羽真的想就把她藏起来,藏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静静的看着她。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她不开心。
玉指轻弹,一首好听的曲子悠悠想起,声音悠扬,却暗藏杀机。
不过弹了二十几个音符,守在亭外的四个宫女倒地身亡。
一阵风吹来,吹落了一片银杏叶,银杏叶落的更多了。
残音的发丝飞扬,她没有停手,手中的音调变得有些高,也有些急促。
夜槿羽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幽深的眼眸悲伤的看着她,眼眶里渐渐有了泪水,他不怕死,他只是想不到有一天他尽然死在自己最爱人的手里。
可是他还是笑着说:“好啊,能听到娘子为我弹奏一曲,夫君极其高兴。”
残音的手一抖,差点弹漏一个音,她很快调整过来。残音别再痴心错付了,人家只是把你当做一个替代。
夜槿羽红润的脸色渐渐有些苍白,嘴角也流出一丝血丝。他忍了忍,嘴里的血腥味还没有压下去,就直接倒在地上了。
琴音戛然而止,残音走到夜槿羽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还是不忍心杀了你,你好自为之。”
“是么,那我还真的感谢你了。”夜槿羽笑了笑,只是笑的很是悲凉。
残音蹲了下来,眼中水雾愈盛,却在汇成珠子前硬逼回去,嘴唇动了动,良久,才发出声音:“其实,我只是一个替代品对不对?我只是和她长的像,你就找到这样的理由囚禁我,”突兀地笑了一声:“是厌倦我了对不对?”她抬手摸着夜槿羽的脸,像是在抚摸,双颊却逸出泪痕,“我怎么就相信你了呢,你们这样的贵族,哪里能懂得人心的可贵。”
四下无声,她慢吞吞放下手,连鼻头都泛红,眼角还是湿润,眼睛却执拗地睁得大大的:“那位流樱一定很漂亮吧,让你这么念念不忘,以至于让你在和我同床共枕的时候你想的都是她,做梦念的都是她的名字。”
树叶被风吹得扬起来,落在了夜槿羽的身上。
夜槿羽看着残音,深如古潭的一双眸子悠悠的,如暮春天际寒星。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你忘记了所有。不过能死在你手里也是极好的。”
残音的眼神变了变,然后摸着夜槿羽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她相信他现在受了伤,只要她一用力,他就会死。只是那只手却也只是放着,并没有用力。
“你这妖女,放开皇上。”亭外,即墨深怒视着残音。只因为夜槿羽吩咐过,他和残音单独的时候不许他跟着,所以他才在揽月殿守着。而刚刚刚到午膳时间,他见两人并没有回来,就来看看,谁知道竟然看到这么一幕。
残音的手离开了夜槿羽的脖子,慢慢的站起来,动作缓慢而优美,根本让人想不到她是一个浑身有着血腥的女人。
即墨深双眼含恨看着残音 “你这妖女,皇上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还是杀他。你们第一次见面之后,皇上回到宫里,画了你一天画像,每一幅都一模一样,像极了你,属下当时还很好奇的问皇上,只是见了一眼,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皇上当时说,哪怕没有看到你,他也记得你的样子。后来你进宫了,属下认为你是离王的人,留不得,可是皇上不肯。皇上事事照顾你,为了你打算废了三宫六院。独守你一人。他过只爱你一人,可是你不信,他就做给你看。你可以不爱他,但是你怎么可以杀了他呢?你这妖女,今天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饶了你。”
残音的心酸痛,眼眶已经红了,却还是倔强的不肯流泪,“那是因为他一直以来就把我当做别人,我这个人最恨的就是利用。”
夜槿羽想说什么,却微弱无力,说出来的话被风吹散,无人听见。
即墨深不可置信的看着残音,“你把皇上想成什么人了,皇上除了你,从未喜欢过任何女人。那些大臣和别的国家每次往皇上身边送女人时都被皇上拒绝了。就在我们都以为皇上这辈子不会娶妻的时候,皇上遇到你,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没事,不管她的事。”夜槿羽提着气说,这次两人听到了他说话,“不管朕有什么事都不允许你们为难她。”
“为什么?”残音问,他完全可以下令杀了她。
“我爱你,一直以来也是你,也是流樱。”夜槿羽顿了顿,又继续说:“你总有一天,会记得我的,只是我不知道那时还在不在,我不怕死,我只是怕我死之后,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有了夜槿羽的命令,即墨深也没有对残音怎么样。但是他还是目红脸赤的瞪着残音,蹲下身把夜槿羽抱回揽月殿。
灯十里,繁花万重,秋日里难得的佳景,却因为当今皇上的昏迷而有些萧索。
亭中一时寂静,残音的唇颤了颤,拖着繁复长裙三步并做两步踉跄跟在即墨深身后。
揽月殿,残音的手伸出来要抚上他苍白的脸,却像受了极大惊吓。
夜槿羽神色如常,微微皱眉看着她,不悦道:“我没事,”顿了顿:“这种时候,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就可以了。”
残音却不能言语,脸色愈加苍白,唇颤得厉害,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仿佛他一切坚强模样都是逞强。
事实证明夜槿羽果然是逞强,且将这股意志彻头彻尾贯彻下去,直到御医正匆匆赶来才露出马脚,昏倒那一刻被残音紧紧扣住十指。
她神色茫然望着他紧闭的双眼和渐呈青灰的面色。半晌,紫白的嘴唇哆嗦着凑过去,贴住他激动就泛红的耳尖,轻轻地说:“你若死了,我马上就去找复宁方要一碗忘情水,喝了,把你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和残月或者任何一个人私奔。”
近旁即墨深猛地抬头,目光和紧紧搂住残音和夜槿羽相对,顺着那个视角看过去,红衣女子杏子艘的眼睛里一片漆黑,月光照进去,一丝亮色也无。
夜槿羽受的很严重的伤,残音的音杀虽然没有立刻让他毙命,却也在慢慢消耗他的生命力。
残音在揽月殿不眠不休守了三夜,夜槿羽终于醒来,尽管脸色还是虚弱的苍白,漆黑的眸子里却透出异样颜彩。他披衣靠在床沿定定看着端了药汤的残音:“如此,那样也好。”
残音低头端起药碗小心抿一口,勺子送到他嘴边,“先喝药,不烫了。”她知道他是在回答她那天说要把他忘记的事,只是现在她不想再说。
他微微垂眼,像个怕喝药的孩子一样,把嘴巴闭的很紧,“。不喝。”
残音面上浮起一层恼意,勺子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默默看他半天,慢吞吞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骰子:“喏,这个,给你。这是那日我在赌房准备送给你的,却被我忘记了。”
他看她一眼,举起骰子在灯下细细端详:“玲珑骰子安红豆……”良久,收起骰子,一贯冷淡的眉眼睛含笑意:“你送我骰子做什么?”
她抬头狠狠瞪他一眼:“你不知道?”
他从容摇头:“我不知道。”
她扑上去握住他的脸,鼻尖抵着鼻尖:“你不知道?”
他握住她的手,抬头看她:“还没人敢对我这样,这可是欺君,等我好起来………”
她偏头笑着看他,颊边泛起红云,像千万朵凋零的春花重回枝头:“等你好起来,要怎么?”
他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这一幕,像极了在现代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他的生日。所有上流社会的人都送上贵重的礼物来祝贺,只有她,作为他的女朋友送了一枚骰子给他。当时所有人还笑话她送的礼物寒酸,他明白这个礼物的含义,十分高兴的收下,一直珍藏着。
她滑下去伏在他腿上,安心似的叹息:“我等你好起来,快点好起来。”等你好起来,我就做你真正的夫人。
玲珑骰子安红豆,相思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夜槿羽的时好时坏,即墨深请来了复宁方。
御花园寒意涔涔,揽月殿在枯树掩映中露出一个翘角,他望羞那个方向,半晌,缓缓问面前的复宁方:“朕还能活多久?”
“大约再过一个月,陛下会开始呕血,六个月后…”
“六个月后?”
“……呕血而亡。”
他脸色发白,声音却仍是平静:“连先生也没有办法了吗?”
复宁方是药圣,不是神。“那琴音伤了他的五脏六腑,内脏已经出血,要化解已无可能。”
夜槿羽第一次自欺欺人,希望从未出过错的复宁方这次能出错,他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一场虚惊。
可直到一个月后,夜槿羽在批阅奏折时毫无征兆地呕出一口血,他才相信这所谓的命运。
夜槿羽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性子偏冷,从懂事起喜怒就不形于二色,这一夜却发了天大的脾气,将书房砸得干干净净。但事已至此,所有一切不能不从头计较。
十日后,借欺君之名,夜槿羽将残音锁进钟翠山思过十年,次日即拟定讣文昭告天下,称皇后病逝。
残音不哭不闹,安静的随着队伍离开,她不是接受,而是恨自己怎么一次次都是痴心错付。
复宁方与夜槿羽对弈,执起一枚白子,道:“到最后那一日,陛下想起今日,必定而悔。”
可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夜槿羽想,待他归天后,她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殉葬,另一条是孤老深宫。假如让她选择,依她的性子必定刀自刎在自己床前,她看上去那么复杂,却实在是简单,爱上一个人便是誓死相随,而假如那一夜他见她时妄心不起,当做不认识,她是否就能活得更好一些。他锁她十年,钟翠山与世隔绝,十年之后,她会忘了他,即便青春不在,还可以自由地过她从前想过的生活。而该将夜澜交到何人手中,怎样交到那人手中,他自有斟酌。
钟翠山挨着皇陵接壤处,位于重山密林,是夜澜圣山,传说因是王室崇奉的一位女神所化,男子不得攀爬,即便是女子,也必得经王室许可,违者族诛。
不多久,夜残殇果然逼宫。
这一场宫变发生得快速又安静,因夜槿羽原本就没想过抵抗。
就如传闻所言,夜残殇压抑着怒色将随身佩剑牢牢架在夜槿羽脖子上,沙哑问夜槿羽:“我将她好好放在你手中,你为什么将她打碎了?”
夜槿羽微微抬头,淡淡地:“即便是碎,她也是碎在朕的怀中。”
夜残殇的剑颤了颤,贴着他颈项划出一道细微血口,他却浑不在意:“这许多年,你做得最令朕满意的事,一件是将残音送给朕,另一件,就是今□□宫。”冷清双眼浮出揶揄之色:“但朕知道,你这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将残音送进了朕的皇宫。”
夜残殇看着夜槿羽,良久,整个人都像是颓败下来,半晌,苦涩道:“她走时,是什么样,可受过什么苦?”
夜槿羽淡淡同他:“即便痛苦,她这一生,又有什么是忍不得的。”
此后,夜槿羽禅位,夜残殇即位。禅位后的夜槿羽避往荣山行宫修养,正是腊月新年。
一切都被写入史书,属于夜槿羽的时代就这样过去,徒留给世人两页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