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心为棋》糖渍杏子

9、半夜相见

　　半夜，洛笙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床架发呆。青楼的床大多装饰得格外精致，他一直觉得，那雕刻精致的木质镂空花纹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上面挂着的流苏的穗子，是怪物口中流出的涎水，像要随时张开嘴把他吞掉。
　　而他则是献祭给怪兽的祭品，每日每夜被不同的怪兽撕扯，蹂躏，蚕食，直至筋疲力尽，再一次次被洗掉身上的污秽，重新装成干净的祭品，重新送上不同的床。
　　这么多年，他早就学会了不顾身体的疼和累，对每个人笑容灿烂，将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完全打开任人索求。他习惯了，麻木了，直到那个人出现在他面前，埋藏了他不堪回首的过往，恩赐了他崭新的身份，将他早已不知丢弃到哪里的尊严重新找回，给予他从来不曾享受过的温柔。
　　“不错，现在的安歌，终于有资格为我所用了。”
　　半年前，他通过种种考验，终于听到主子夸赞时，他不知道有多开心。
　　他终于成了一枚有用的棋子，棋子，意味着有价值，有价值就有了活着的意义。即便在那人眼中他依然身份低贱，可他宁做白天被主人牵着溜着的家犬，也不愿再做回黑暗巷子里乱窜的野狗。
　　“南城舞坊的线索已经埋好，就看穆枫自己能挖出多少，你的身世，他查的越多，事情就越破朔迷离，琐碎的信息越多，离真相就会越远。”
　　“安歌明白，没有证据能证明奴家是齐远洛，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奴家不是齐远洛，奴家定会取得那人信任，帮助主子完成大业。”
　　“那个人很优秀，你到了凉城，若爱上他又当如何？”
　　“若安歌愧对主子，就以死谢罪。”
　　那时他内心一片冰冷，清楚与那人不过是逢场作戏，又怎会随意爱上那人。
　　可他接触穆枫越多，就越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多么简单。
　　那个人怎么那么傻啊，面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倌，竟然半分防备都没有，还小心翼翼地怕伤着他。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单纯，那么傻的人？
　　洛笙烦躁不已，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听见窗边响起细微的异响，顿时惊坐而起。
　　“谁？！”
　　“是我。”从窗外翻进来的人声音有些嘶哑，却很耳熟。
　　穆枫？
　　洛笙一溜烟从床上爬起来，找过火折子点燃油灯，借着光亮看清那人的脸，确实是穆枫。
　　“公子，你怎么在这儿？”洛笙脱口而出，刚刚想着的人突然出现在跟前，他仿佛被人撞破了私密事一般惊愕又窘迫。
　　穆枫来了，为何没人通知他？按理客人从进了大门的那一刻，便会有下人悄悄跑来通知，以便小倌们提前准备好接客。除非穆枫一路上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穆枫看着他，表情十分复杂，“我……”
　　洛笙心中一紧，走过去想扶他，谁知刚一接近，就被穆枫抓住手腕，揽进怀里。
　　“公子！？”
　　“我忍不住，只想快点见到你。”
　　“…唔……”
　　他整个头都被按在穆枫胸膛里，那人却觉得还是不够，非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才能罢休。
　　“我就知道，没有人会平白无故长得那么像另一个人。”穆枫声音很低，在他耳边如同呓语，“原来你还活着，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他查到了？
　　洛笙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快，他是不是应该夸奖一下将军府的效率？
　　若换成别人，此刻肯定以为穆枫在胡言乱语，但是洛笙听得懂，不但能听懂，他的心也随着穆枫的呢喃一点点沉了下去，一点点凉了下去，直到心如死水。他活着，也就意味着他死了，不是吗？一旦在穆枫心里他成了齐远洛，那安歌在他心里，不就死的透透了吗？从此这个人面前，安歌只能戴着别人的面具而活。
　　“是的，奴家还活着。”洛笙呼吸有些困难，只得用闷闷的声音提醒道，“可是公子你再不放手，奴家就快被您闷死了。”
　　穆枫一听这话，急忙松开了他，却依然抓着他的手，他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化作青烟消散了，“你别走。”
　　洛笙打趣他，“大半夜的奴家能走到哪去？公子一路过来，定是渴了吧，奴家去给您倒茶总行了吧。”
　　“我不渴。”
　　“那奴家去准备点点心？”
　　“不必。”
　　“那…”
　　穆枫沉默半晌，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就够了。”
　　“好。”洛笙朝他会心一笑，主动靠过去，伺候穆枫宽衣解带。
　　穆枫阻止了他，“你做什么？”
　　“帮公子脱衣啊。”洛笙不解地歪了歪头，“公子不是说想要奴家……”
　　“我不是那个意思！”
　　洛笙像是被穆枫的突然厉色吓到，愣了一愣，唰地一下跪了下去，“是奴家会错了意，请公子不要动怒。”
　　洛笙下跪认错的那一刻，穆枫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空了。
　　是了，他是恩客，他是小倌，半夜私会，本该欢好，可就算洛笙的错意合情合理，那些话也都像刀子一样戳他的心，让他痛苦万分。
　　“我并未怪你，你无需自责。”穆枫已经忘记了是第几次从地上把人抱起来了，怀中人轻微的颤抖让他心痛不已，当初是他把人弄丢了，如今又是他把人给吓着了。
　　“公子方才的表情，很吓人，奴家是怕公子生气。”洛笙低声解释道，“在别人面前奴家不知轻重也就算了，在您面前可不敢造次，毕竟奴家是您的人啊。”
　　是啊，阿洛是他的人。
　　穆枫心中多了些许宽慰，紧紧搂着洛笙。
　　幸好，他在阿洛遭受更多的不幸之前找回了他。
　　幸好，他的阿洛虽然沦落至此，但不曾承受那些丑恶嘴脸的凌辱，不曾在那些渣滓身下哭叫□□，他的阿洛还拥有清白的身体，他会是阿洛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他会保护好他，不会再不小心把他弄丢了。
　　“阿洛别怕，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穆枫一开心，便忘记了洛笙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接脱口而出。
　　洛笙感受着眼前这个男人的满心欢喜，只觉得自己就像面临万丈深渊，身后却有只不断推着他的手，推着他走上摇摇欲坠的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