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心为棋》糖渍杏子

10、阿洛是你

　　他任由穆枫携自己坐到榻上，定下心神后，故作一副迷茫模样，“阿洛？是说奴家？这样称呼奴家的，公子还是第一个。”
　　虽说冒用齐远洛的身份有利于他接下来的行动，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齐远洛，贸然承认只会露出破绽，死得更快。这时假装失忆无异于最保险的方法，进可攻，退可守，让一切变得扑朔迷离，才有可能让真相永远不见天日。
　　洛笙清楚地察觉到面前那人的身体一点点僵硬了起来，只得狠下心来，抽离自己真实的情绪不去细思。
　　“阿洛，你…当真不记得了吗？”
　　穆枫的喉咙动了动，半晌，才艰难地发出声音，“你的身世，你的名字……你都不记得了吗？”
　　只燃着一盏油灯的房间里光线昏暗，映照在墙上的影子随之曳动，洛笙坐在榻上，低着头一言不发，披散着的一头黑发此刻顺着脸颊柔顺地垂坠下来，遮住他小半张脸，更让穆枫看不清他的表情。
　　穆枫心中惴惴，刚想伸手撩开那挡住视线的发丝，岂料指尖刚刚触及洛笙长发，洛笙却恰好抬起了头。
　　那眼神带着歉意与迷茫，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奴家记不得了……公子，对不起……”
　　整间屋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剩灯芯噼啪爆着的细微声响。
　　穆枫只觉得胸口揪痛中夹杂喜悦，五味繁杂难以忍受。
　　他真是痴了傻了，若阿洛真的记得他，这些日子又怎会强忍着不与他相认？只有一个解释，便是他的阿洛遭受过巨大伤害，承受了太多的苦，才会将过去的一切都遗忘掉。
　　“公子，你还好吗？”
　　穆枫见人惴惴不安地望着自己，这才想起那人在担忧自己，忙收回思绪，温柔地抚过洛笙脸颊，将滑落的青丝拨到耳后，“记得我之前说过，你像一个故人吗？”
　　洛笙似乎怔了怔，点头。
　　“若我说，你就是他呢？”穆枫只觉得自己声音在隐隐颤抖，他终于说出来了，他终于要与阿洛相认了。
　　洛笙虽面露惊诧，却笑着摇了摇头，“奴家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小倌，怎能与您那位故人相提并论？”
　　接着，洛笙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先是愣住，然后愈加恭顺起来，只是唇边笑容略带苦涩，“奴家似乎明白公子的意思了……其实，公子若想在奴家身上找故人的影子，尽管找便是，不必用这么麻烦的借口……即便是作为他人替身留在您身边，奴家也知足了。”
　　“不，不是！”他不是这个意思！
　　穆枫急切地两手握住洛笙肩膀，让他正对自己，焦急解释，“阿洛你好好想想，你又不是生来就是小倌！在你成为小倌之前，在你进了南城舞坊之前，你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方？家人有谁？都记得吗？！”
　　穆枫眼睁睁看着洛笙逐渐瞪大眼睛，一张惊愕的小脸上充满着不可置信。
　　“你不记得了，是不是？”
　　“我……”
　　洛笙陷入回忆才发现，那么久远的事情，即使是作为安歌，他居然也完全记不起来了，童年的事情于他而言，一片空白。
　　他苦笑，“奴家大概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吧，不然为何会被人卖到舞坊？公子，这些事太久远了，已经不重要了。”
　　“你不是什么孤儿，更不是什么小倌！”穆枫非常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叫齐远洛，如果没有战乱四起，如果无需举国逃难，你本该是齐家的掌上明珠，是衣食无忧的世家子弟！”
　　洛笙忽然愣住了，猝不及防间，泪水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疯狂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直到咸湿的液体滴在手背上，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这是怎么了？眼泪对他来说该是廉价的玩意，是讨男人欢心的工具，是他早就收放自如、运用得当的手段，可为何今日这泪水却完全收不住闸？
　　“您说奴家是那个人，为何奴家会不记得？”洛笙鼻梁发酸，哽咽着，“若奴家不是那人，公子岂非空欢喜一场？”
　　若他真的是那个苦尽甘来的世家公子，那就算这些年受过再多委屈又如何？可惜他不是，他只是个长了副相似皮囊的冒牌货。
　　“我不会认错的，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我的阿洛。”他绝不相信世上会有长得如此像阿洛的人，更何况，所有证据都在加强他的猜想。
　　见洛笙哭得梨花带雨，穆枫无比怜惜地搂他入怀，“想哭的话就哭吧。”指尖触碰到一片湿润，穆枫轻柔地为他拭掉眼泪，轻声哄他，“阿洛乖，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谁敢伤你，我就扒了他的皮然后挂在城墙上，以儆效尤！”
　　“不要，太血腥，奴家怕做噩梦……”洛笙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把头埋在穆枫肩上，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好好好，我家阿洛心软，那我只能天天守着阿洛，不让任何危险接触到你。”
　　“嗯……”
　　洛笙吸了吸鼻子，抬袖擦掉眼泪，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倏然房门大开，一个小厮跌撞摔进来，直接摔了个狗吃屎。这下，门外一众看热闹的丫鬟小厮姑娘小倌们齐齐暴露，显然不知已偷听多久。
　　洛笙：“……”
　　穆枫：“……”
　　老鸨的声音适时在人群中响起，“咳咳，都散了散了啊，人家郎情妾意半夜幽会，倾诉一下相思之苦嘛，你们几个凑什么热闹？该干活的干活，该歇息的歇息去，再看，小心妈妈我扣你们月例银子！”
　　一时众人皆应声四下散去，那不小心推开门的小厮也弓着腰连声赔着不是，退了出去，顺便把门重新关上。
　　“都怪奴家刚刚哭得太厉害。”洛笙显得有些尴尬，“也不知道他们听去了多少，若听到了一定会私下说奴家恃宠而骄。”
　　“听到正好。”穆枫不以为意，笑道，“正好让他们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就不会有人像长乐侯那般欺负你。”
　　洛笙霎时脸红到耳根。
　　那晚过后，穆枫便一跃成为醉红楼的常客，旁人皆道洛笙好手段，引得大将军怜爱有加，白日里也常见两人如胶似漆，穆大将军钟情男色，一时成为凉城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只有老鸨知道，这两人至今还未圆过房。
　　“你们到底在等什么？”老鸨终于忍无可忍，问出了这个问题。
　　洛笙翻着一份曲谱随意看着，穆枫不强迫他，他也乐得清闲，便还是以从前那句借口噎过去，“妈妈，奴家还是那句话，公子想什么时候要奴家是他的自由，您还是不要过问了。”
　　“那穆将军他要为你赎身，你可知道？”
　　“赎身？”洛笙手中翻页的动作一滞，转瞬又恢复如常，“这倒不知。”他状似随意地问，“那妈妈答应了？”
　　老鸨永远也忘不了一大清早被穆枫堵在走廊上的惊吓。穆枫面无表情，惜字如金，一上来开口就是多少钱才能带走洛笙，还是她急中生智，找了个借口暂时脱身。
　　“还没，这不，主要是来听听你的意见。”老鸨笑眯眯地凑过来，“嘿嘿嘿，洛笙啊，你到底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才让穆大将军对你这般魂不守舍？”
　　洛笙似是沉思片刻，倏然冲着老鸨展颜一笑，“奴家哪有什么本事，不过是靠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