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子》肆时山

9、第八章 半人鬼

　　这毒烟来得凶猛，任玉根本来不及憋气，用衣物遮着小心的吐息片刻，发现自己除了鼻腔有些酸麻以外，并没有任何晕眩或是疼痛的迹象。心下也不多想，转身一把将林子提溜到肩上，也不管马匹行李，就近找了棵高树，利索的翻到高处，好躲开这些烟雾。

　　“这烟好大的排场。”任玉心道，翻了大概四五余米高，终于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将林子小心的放下，这才大口呼吸起来。

　　任玉三年前喂了自己百种毒药，身体早就与常人不同，寻常的毒已经对他无甚影响。就连入口毙命的/剧/毒，也不过数个时辰就能自行消解。这树下的巨型烟阵毒性不强，更多的是使人昏迷的效果。

　　任玉探了探林子的鼻息，又摸了脉象，犹豫片刻，从袖里掏出一枚血红色的丸，一把塞到林子的嘴里。

　　烟愈来愈浓，半点消退的势头也没有，与此同时，东南方向，传来了模糊的铃声。

　　不止一个铃，是上百个铃在同时响动，远远地自林间传来。铃声忽高忽低，时轻时重，但却既有节奏，像是一大群铃铛由远及近排着队伍朝这边走来。任玉脱下自己的外袍，回过头去把林子从头到脚盖了个结实。自己只剩下一件束身的单衣，站在树头上仔细辨认着铃声的方位。

　　“咳咳……呜呜啊……咳啊……”一股奇怪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像是野兽的嘶吼，破破碎碎得又像是被夹住气管之后发出的/呻/吟。

　　发声的东西拖着凄凄惨惨的调子，一步一步从林子里从出来。任玉提着剑屏住了呼吸，树下烟雾弥漫，他的眼睛根本什么都分辨不出，一时间冷汗都上了背。

　　而更加糟糕的是，仿佛是被远处的铃声激怒了一般，愈来愈多的怪声从林子的各个角落呼应而出。像是参加集会一样，四面八方的脚步声都朝着主路而来，离任玉和林子藏身的树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远处的铃声骤然加快，愈来愈急，愈来愈重，像是吸引这这些可怕的东西快些过去。

　　为什么不把这些鬼东西带远一点，非要往这来，妈的有仇么！任玉心里头骂道。

　　但是他转念一想，先放毒烟，在召唤这些鬼东西……难不成就是那个摇铃的,就是打算先迷翻了他们，然后在用这些怪叫的玩意把他们啃了不成!

　　那岂不是完蛋，楚子霖保不准横在下头！

　　任玉心里着急，可是深知此时下去，目不能视，实是下下之策。他把自己的黑剑抛入空中，低低念了一句剑诀，自己轻身一跃，稳稳落于自己的剑上。

　　御剑术，任玉已有七八年未曾再使，暗自庆幸，幸亏剑诀还记得清楚，这时候倒是派了用场。

　　黑剑的承重极稳，载着任玉没有半点晃荡，稳稳当当地在林间循着铃声而去。任玉看不清楚前路，那剑又只顾着寻声，取了最近的路线，他一路上避也避不过，被丛杂的树枝划得生疼，上衣被划了不少口子。任玉无奈只好念停了剑，升上些许，出了树顶再继续寻声而去。

　　上头月光正亮，任玉缓了一缓，估摸着离铃声已经很近，人在剑上慢慢蹲了下来，驱剑慢慢又下回到林子里。

　　他找了一个比较大的空隙进去，好让自己不碰着树枝叶，以免惊动下面的东西。黑剑也听话，虽然多年没有再载着自己的主人，本事倒是没忘，慢慢沉入林子里，半片叶子也没有碰落。

　　任玉在众多树中挑了一个方便落脚的枝头，叫黑剑慢慢靠过去，自己矮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落在上头。

　　“好孩子，辛苦辛苦，回来吧。”任玉拍拍剑鞘，召黑剑回鞘，另一只手伸出去，拨开几层浮叶，眯起眼睛看向树下头的人影。

　　没错，是人。

　　这铃声正是从这树下的九个白衣人的手里发出的。九人每人皆手持一尊铃串，八人在外围成一圈，护一人于阵中，缓缓前行。阵中那人头戴与其他八人不同的玉冠，脸上用白缎带蒙去双眼，任玉单从上头望下去，也无法再多看得真切。

　　只见那圈外八人，每走十步便要一齐变换一次位置，从任玉的视角望过去，这队列竟是旋转着往前，成一完整的八卦阵，而中间那人控制着整个阵列的行进方向和速度，俨然是蜀山的引鬼八卦阵。

　　世人说道蜀山，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斩妖除魔，消鬼灭障。又传说蜀山与三界相通，习得仙人仙术，替人界百姓斩出魔物，消减鬼怨。可是在大多数人皆以为妖魔鬼怪不过是个传说，三界更是飘忽至极的神话，自然皆以为这蜀山除魔的手艺，不过是贴贴符咒跳跳大神，哪里有什么真正的鬼怪需要他们去除？

　　任玉小时候也是不信的，以为华山昆仑，修得什么百年修行，最后飞升上仙，是驾鹤归西的另一种解释。结果一日被掌门拖着上了昆仑山，那日正逢昆仑的老掌门修行满百，渡劫飞升，于是小任玉就看着天上哗嚓一声惊雷，直直地打向坐在问仙台上的老掌门。

　　最后人劈的连灰都没剩下。

　　也是自那之后，任玉看自家掌门的眼神都带着七分可怜，三分敬畏。他想着这死法真风光，您老人家真是风骨高绝，劈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挫骨扬灰都不如啊。

　　所以任玉即便长大了，还是不信什么三界之说，仍旧喝酒吃肉，浪荡江湖。看着昆仑华山上的长发僧整日/色/即/是/空，咬着鸡腿笑得没心没肺。这苦了一辈子，最后不过求一个风光一点的死法，这不是傻么！跟寡妇求个贞洁牌坊似的，百年修行半命劫，最后求的还不是一道滚滚天雷。

　　再说上去成了仙，还不是日日无酒无肉，地下不曾逍遥，上天何来痛快？

　　任玉趴在树上，看着地上神神叨叨的蜀山弟子，心说难到刚才那些可怕的声音，就是传说中的鬼叫么！也就是说，这蜀山弟子这番动静，是要除鬼么！

　　就靠这手上的破铃么！

　　奇也怪哉，任玉在树上忍不住想找盘瓜子，心道这等新鲜事真是头一回见。这可比那昆仑掌门被雷劈要好看多了！

　　这九人愈走愈远，任玉在树上悄无声息地跟着。那些怪叫声越靠越近，吵吵嚷嚷的似乎还夹带这些许破碎的话，只不过被太多杂声盖了，实在是难以分辨。只不过脚步声倒是清晰，这么多东西有这么多条腿，偏偏走得极为整齐，像是被铃声指挥着，左右左右地迈得整齐。

　　任玉早听闻湘西鬼谈中有赶尸人以铃驭尸的说法，今日一见，心道怕是一些蜀山道士归隐山林后，去做了小本买卖。

　　赶个尸体回乡安葬，说起来也倒对得起蜀山门中教义。

　　任玉跟得更近了些，好在那些蜀山子弟手上铃声骤骤，也不需要多少留意声响。在树上两个轻翻，刚好可以在阵后看得仔细。要说这蜀山弟子手无寸铁倒是不至于，这些鬼叫的玩意绝不是跳个大神就能吓退的东西，为阵九人皆身负长剑，阵外八人中有一人却是双剑，交叉地绑系在身后。

　　任玉多看了几眼，那绑双剑的人脚步稳健，身上的衣物配饰虽与另外七人无异，可是手臂上却系着几圈银链子，在夜色里折射着发出微光，倒很是显眼。在仔细看去，身量也比另外七人略高些许，身形修长，脸看上去也还不错。更有趣的是，他走阵归走阵，眼神却半分不离阵中之人。

　　“嗯……这俩人……”任玉在心里意味深长一番。

　　树下的人全然不知被流氓盯上已久，阵法井然不乱，阵中之人虽蒙着双眼，可是耳朵似乎极为灵光。千百鬼叫之中已有一个脚步略快的鬼东西靠近了这八卦阵，蒙眼人大喝一声，停止了摇铃，悬手定立，并住食中二指，嘴上不知念叨了什么，身后长剑猛然出鞘，在空中划得一个漂亮的剑花，稳稳得悬停在八卦阵的中心上空。

　　然后像是出现了一个保护罩一样，一个半透明的半球形气墙罩住了整个八卦阵。

　　我的妈！任玉在树上瞠目结舌，这是什么妖法！

　　他在华山学的的御剑术已是很玄妙的怪术，可眼前这个光彩琉璃的气盾实在是超出了任玉的预料。蜀山这除魔卫道还真的是学得了真本事，看来民间之谈当真不可信以为真，实在是失敬失敬。

　　“子陵，摆阵！”阵中人又喝了一声，眼上的白绫仍旧不除，也不多辨认那些鬼叫方位，旋身打坐，稳稳镇住八卦阵心。

　　任玉心里还在纳闷为何蜀山人要叫楚四的名字，阵外八人中那个负双剑的沉稳地应了声，当即召背后双剑出鞘，双剑花在空中舞得更是漂亮。

　　“八角屠魔，列！”负双剑的人低喝一声，另外七人听令而动，一时间，阵法上空数剑挥舞，百余剑光照得任玉眼光生疼。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工夫，那树林间的鬼东西慢慢现了出来，任玉用手遮住一眼，仔细看去。

　　出来的东西是个人！

　　但与其说他是人，又不如说它是具走尸。身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全都是腐烂状的皮肉，有些地方呈现出可怖的焦黑，各个关节处尤可见骨。虽说和常人一般用双腿走路，可是姿势极为僵硬，摇摇晃晃地好像下一刻就会散成一堆骨肉横于路上。

　　可是这半人半鬼的东西却穿着完整的衣物，一件短卦，一条长裤，比起他们的身体，倒是整洁干净许多。从这林子里最先显出的只有七八个怪物，为首的一个手上竟然还拖着一把生锈许久的木刀，在路上劈草而来，场景竟是说不出得诡异。

　　任玉在树上已经呆不安稳，动辄不住就超自己身周围所有的阴影里扫上一眼，生怕后头也冒出个这么个东西。手上的黑剑也嗡嗡地抖动起来，这剑是通灵之物，但是被任玉尘封许久未曾念诀召唤，今日也算是久睡初醒，被这四周杀气惊扰，竟不住地兴奋起来。

　　“干什么！嘿！影子，你冷静一点，我这正在藏着呢！”任玉忙不迭小声去哄那剑，手上爱抚几下，却丝毫不起作用。剑鸣声愈来愈响，任玉心下也不知道如何令止，只好将自己的黑剑一把抱在怀里，敛去不少声响。

　　不过好在树下列阵几人已经与那群鬼东西交上了手，这等混杂声音中，任玉这柄剑的剑鸣声，早就难以分辨了。

　　这八卦阵八角均有人召剑把守，那些半人半鬼的东西往往还未靠近阵法，就已经被飞剑砍了头颅，歪歪斜斜倒在阵前。有些半人鬼身法还不错，能与飞剑叮铃嘡啷地交上几招，可是不一会儿便被另一柄剑从身后一剑洞心。

　　任玉这才知道那个人为何要身负双剑了。

　　这多出的一把剑在八角四处补刀偷袭，而且这些半人鬼似乎丝毫没有配合的意思，各个傻咕隆咚地只管往这阵前来，一时间血腥味四起，八卦阵外已是血染层土。

　　这就是一场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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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场面有点失算，大概任玉和晏晏要在下一章才能碰上，铺大了没收住，也算是十分抱歉了！
第七章被锁啦，所以烦劳大家跳过再看！
工作日一更，双休日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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