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子》肆时山

8、第七章 麻烦

　　能叫这三个人“你们”的，整个会稽山不会再有别人。

　　悠悠然踏门而入的正是刚被楚南归一阵可怜的颜子晏，发冠上绑缚的青缎在脸侧轻划而过，脸上仍旧是云淡风轻的笑意。

　　楚洵吓得忙搁下手里的碗，筷子没放稳，咕噜咕噜顺着滚到地上，咔哒一声。

　　“晏大哥！”楚南归心里冷汗直冒，见颜子晏这般笑意熟悉的很，准是刚才嚼/舌/根的话已经被听的一干二净。回眼一见醉鬼背对着颜子晏还在对着菜碟一顿狂扫，桌子下腿风一过，踢了醉鬼一下。

　　“干什么！”醉鬼满口都是菜，含糊地嚷道，“吃饭！”

　　“前辈，我们被抓包啦，你还吃！”楚洵小声冲那醉鬼道，拼命使眼色。

　　“抓什么包？啊？看看你这出息！怕什么！”醉鬼终于把饭成功咽了下去，好不容易可以把话说得清楚，“来，大侄子，坐下一起吃！”

　　楚南归被嘴里还没咽下的饭呛了一下，悄悄把凳子移得离醉鬼远了一点。

　　叫颜子晏大侄子，怎么会有如此不要命的人。

　　“不是……那个，晏大哥！你别生气啊，他醉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也就是中饭没吃着，所以才在这的！”楚洵念在这一只蹄子半杯酒的恩情，还是要救上一救的，指了指自己还剩大半杯的酒碗扯谎道，“那个，我知道你们这儿禁酒，我半口都没喝，真的！”

　　“我们不禁酒。”颜子晏淡淡道。

　　“不禁？”楚南归脸上跟见了鬼似的，“什么时候不禁的？我怎么不知道！”

　　“没有这条规矩，不代表我就不管。”颜子晏自然知道楚南归是指他小时候偷酒被逮住的旧账，“吃完了就到雅正堂来，你们五姐和其余门人都到了，就等你们两个了。”

　　“五姐到了？”楚南归奇了，“她明明说今年是不来赴会的，还有我家老头子呢？没来么？”

　　“似是来的路上有了些变故，可能还要延后一日才能到。”颜子晏也不说仔细，神色温和，示意兄弟二人稍安勿躁，“今日散客都会进山门，记着晚上就不要到处走动了。”

　　“有事？”醉鬼突然接话道，回过身来看着颜子晏。

　　“有，似乎来兰亭的路上，不是很太平。”颜子晏微微颔首，顿了顿道，“南归，你知道你四哥何时会来么？”

　　“该到了啊？”楚南归仔细想了想，“他若是今早启程过来，现在应该到了。”

　　楚洵接道：“晏大哥，你的意思是，我四哥遇上麻烦了？”

　　颜子晏眉头微微皱了皱，却不继续把话说干净，转而一副要走的架势。

　　“我下山看看，南归，你带着楚洵和你五姐见面后，听她的吩咐，别再乱跑。”

　　“哎，好嘞！”楚南归应的痛快，“那他怎么办？”

　　指的是醉鬼老头。

　　“师叔，还清醒么？”颜子晏低下头看着醉鬼，“您老别给我再添乱了，不是让你待在临烟阁了么，你把我门拆了出来的？”

　　醉鬼狡辩：“是撬的，还能用！”

　　颜子晏哭笑不得，时间紧迫，他也不能再多停留，摇头道：

　　“那我先下山寻人，师叔你回临烟阁，我会叫人送晚膳过去。南归，替我照顾一下,送他回去。”

　　被点到名字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颜子晏已经掠身而去，留下一屋子三人和一桌子凉菜。

　　楚洵还在颜子晏叫醉鬼师叔一事震惊不过，可他哥哥却想到另一事，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完了！”楚南归一拍桌子，“我他娘的连路都不认识！”

　　岳山林，是去往兰亭的最后一片密林。

　　任玉本来是不想走这片林的，地势低洼泥泞不说，这天色渐暗，林子里也愈发幽暗，免不得心里抖索。

　　“我怕鬼！”任玉抱着马头，可怜兮兮地贴着楚子霖走，“你说我这好不容易有一套干净的衣服，你非要挑这块脏地走，你是不是缺心眼！”

　　“那你就别跟来啊？”楚子霖手上提着两壶芦花酿，甩着它在任玉眼前晃悠，“你还敢不答应不成？”

　　“这乌漆嘛黑的林子，喝酒都渗人，我不稀罕。”任玉继续和他的老马相亲相爱，回头瞟了一眼林子，叫道，“林子！走上来点，近点！这林子里猛不得就来一只鬼手，把你勾了去，我们救都救不得！”

　　“哪有大白天见鬼的？”林子抱着剩下的一坛芦花酿走得辛苦，“我都走了快一天了，体谅体谅我吧公子。”

　　“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味道都特别的……血腥？”

　　任玉嫌弃，脚上踩着一滩软泥，崴了一下，吓得老马打了一个响鼻，吹了他一手的马鼻涕：“嘿，你这老家伙怎么这么多/水/分！啧啧啧，喷的我一手！”

　　楚子霖本是早上出的京，来兰亭不过快马三个时辰，现如今太阳都快下山，已拖迟了很久。他怕山上人等他不来，出山来巡，要是再遇上毒网，事情就会麻烦，这才取道岳山林，想着可以减少大半的路程。从这片林直穿出去，不出几米便是主路山道，再由山道上去些许，就可以到会稽山门。

　　“先前你说，这阎罗撒网猎人，是有他人指使？”楚子霖回想起任玉之前的话来，心下琢磨着，“你心中可是有了什么猜想？”

　　“猜想实在太多，这年头，你也知道，各种势力一大，你说不准哪一头就生了祸害别人的念头。不过从手法上来看，应该不止这么一个动作。”

　　“还有动作？”楚子霖眉头一紧，“难不成，今年这文武会……”

　　“是啊，难不成。”任玉点点头，转过头来看了看楚子霖，“你们楚家其他人呢？也是今天去兰亭的么？”

　　“家父带着去的，应是比我快些。”

　　任玉一听，觉得奇怪：“怎么，不是和你一起从金陵去的么？”

　　楚旭在金陵那头买断了玉/肌/汁，比楚南归和楚洵还要早几日就出了金陵。不过大队人马走走停停，楚老三又是个较弱的病秧子，想要快也是难。这般折算下来，差不多是在今日将抵兰亭。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盯上，自从他们离了金陵，消息也算是从此断了。不过二哥和尚毓在阵，想来也不会有多大麻烦。”

　　“楚老大留在京城了么？”任玉指的是楚家的大公子，虽是朝中三品之相，但却是温温吞吞的性子，极为可亲，和楚家其他几个兄弟大不相同。任玉以前上楚家时，特别喜欢这位大公子。

　　“他要是一起来了，朝中无人，像话么？”楚子霖哈哈大笑，“说起来，你出事的消息，他可是半点没听着，他还以为你在兰亭跟着颜子晏后面转呢。”

　　“这样也好。”任玉脚下仔细，连着跳过几个小泥坑，“我这回回去，还继续跟着，等下次他来的时候，一点不穿帮。”

　　“不穿帮什么，你这头发还黑的回来么。”楚子霖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拎着两壶酒，抬起来指了指那头白发，“不过我现在也看习惯啦，丑是不丑，还能接受!”

　　“长在我脑袋上，能丑到哪里去？我……我去，什么玩意！”

　　任玉话都没说完，就突然向右跳开去，脸色极不好看地看像地面，像是踩到了什么不该踩的东西。他的脚底下确实有一块不像是泥的东西，被他这么一踩，原本还是嵌在地上的东西整个陷了进去，只留下一点表面尤有可观。

　　“上头像是布。”楚子霖用脚拨拉一下，试着踩了踩，“嗯……有弹性？”

　　“闻着味我就知道是什么！”任玉神色紧张起来，把自己的剑从行囊里拨拉出来，“子霖兄，这条路真的是大凶，早和你说不要走。”

　　“什么呀，公子？”林子在后头听得一头雾水，正要上前也来看上，却被任玉挡着，只看到地上黑乎乎的一团，还带着点腐烂的臭味。

　　“断手。”楚子霖用鞋子拨拉地更清楚些，皱眉道，“还是新鲜的，没有生蛆。”

　　“大抵不过三个时辰。”任玉用袖子捂住半张脸，用剑挑开衣物，看得仔细，继续补充道，“刀口干净，下手的人内力不错。”

　　“有脚印么？”楚子霖牵着马上前几步，“这手在这，尸体又去哪了？”

　　任玉一听这话，觉得好生残忍，啧啧道：

　　“不过失了一只手，怎么就成了尸体了。”

　　楚子霖愣了一愣，心道也是，自己这是见多了杀伐夺命，本能的先入为主。

　　“看这衣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料，绑肘用的布也很寻常，应该不算是什么名门子弟。”任玉继续道，“看手，不像是个能使好剑的料子，五指粗短，手腕粗/肿，而且手中什么都没有握却被削去此臂……我猜多半是赤手空拳的跟人对上了。”任玉围着断手绕了一圈，抬头看了看天色，神色略有些担忧。

　　“继续往前走么？”楚子霖回过头来问。

　　任玉并不回答，转而去查看周围的树干。林子四下已经是一片墨一般的黑，任玉眼神并不好，一黑下来基本就是瞎的，所以只能伸手上去，在树干上东摸西摸。这片林子竹树交杂，但是竹子生长力实在旺盛，几棵笋芽来年就成了竹，剩下这些树大都是年岁有些的古树，树皮粗糙清晰，倒是很容易记下刀砍啄伤。

　　“是短刃。”任玉摸了半刻，摸着下巴仔细感受道，“有两道，从横排列，很可能是双刀。”

　　“手法怎样？”

　　“干净，不过这种深度，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任玉转而又往里面走了些，鼻子嗅了嗅，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楚子霖把酒壶拴在马上，提了刀跟过来，倒不是他不放心，只是这天色渐暗，虽说并没有什么别的声响，可保不准会有什么窜出来。任玉的身形比几年前更为瘦削，总让他多出些莫名的担忧来，虽然先前一架让他放心不少，可心下总是觉得任玉的身体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子霖！快过来，找着了！”那边任玉不知道扒拉到什么，惊叫道，眼神不好还踢着一块石头，咯噔一下才站稳。

　　楚子霖走过去，拨开浮草，下头横陈着的，正是那只断手的主人。仰面躺这，是一个武短的中年男人，马夫打扮。双目睁的极大，一脸惊恐地死相，身上的衣衫被刀划得残破不堪，但最致命的还是脖子上的一刀。

　　“这手法有点过分了。”任玉评价道，“先虐后杀。”

　　“倒像是寻仇的，先斩一臂，再划百刀，最后才一刀毙命。”

　　林子在道上不敢跟进来，听楚子霖和任玉说得可怕，急忙道：

　　“……公子，咱能别停在这道上吗？阴森森的，怪吓人的……咱们先出了林子再报官不成么？”

　　“报官？出去报什么，这不是有一个么！”任玉拍拍身边的楚子霖，“还是个大官！”

　　“……”

　　“总之先往前走着，天色再暗一点，我可就什么都看不着了。”任玉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先行从里头跳了出来。仰头看了看天色，已经隐隐可见些许星芒，时辰着实不早了，自己本来打算从镇中取道，那里的道上点有路灯，所以自己连打火石都没有带在身上。

　　“有火么？”他回身问楚子霖，想着从军的人总会备着很多有用的小物件，“打火石什么的，这都看不清路！”

　　可是任玉这么一声问，却没有得来楚子霖的回应。他奇怪地探头往林子里瞧，迷迷瞪瞪地看向着楚子霖原先在的位置，却没有看到黑乎乎的人影。

　　“楚子霖？”他又叫了一声。

　　整个林子安静无比，风一阵一阵地穿林而过，窸窸窣窣有如杀伐之音。任玉的眼睛已经逐渐不能视物，一把摸着了林子，把他拽到自己身后，背贴背地站着。手上的剑已出鞘，任玉干脆闭上眼，横剑于胸，戒备着周围的一切异动。

　　“公子？怎……怎么了？”林子还能看见周围，四下除了树，没有半点人影。

　　“闭上你的嘴。”任玉轻声回他，“我现在全靠耳朵，安静一点。”

　　任玉是在刀声剑影里长大的人，对危机尤其的敏感，他不知道楚子霖这么一声不招去了何处。不过现下并没有传来任何脚步，或是刀剑交斩的声音，他大抵只能猜测楚子霖是看着了什么东西，来不及跟他们交代一声便追出去了。

　　周围的气流确实有些不存常起来，他如今目不能视，护着自己方还可以，若是加带一个林子，实在太过没有底。

　　可他还来不及留意到任何声响，一阵甜腻刺激的气味就到了鼻前。任玉正要提醒林子掩住口鼻，却迟了一步，身后的力道逐渐加重，林子歪歪斜斜地靠着他的背，身体已经软倒。饶是他再怎么出声叫他，林子再没有任何反应。

　　任玉回头借着上头照下来的些许光，看向自己身后。

　　林子手上抱着的芦花酿咕噜咕噜顺着大腿滚到路上倒了开来，人早已经晕的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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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终于要相遇了！
更新时间变更为每晚七点半，原谅我因为点击量的原因，大受打击。
工作日每日一更，双休日每日双更！
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我也要准备写大场面了......一想就脑子疼哈哈哈
希望多收到一点评论啊！爱你们的我会继续努力，尽快把场面铺出来的！
大故事总要有点慢，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