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子》肆时山

5、第五章 初斩风头

　　任玉本是很真心实意地打算给楚子霖一个掏心掏肺的解释，可是讲了一会觉着有什么漏了，倒回去再讲一会儿，觉得又有什么忘记提起。

　　说着一嘴破破烂烂的东西，听得楚四公子青筋直跳。好在二人遇上的地方离山镇已经很近，任玉一闻到酒味，嘴巴就停住了，使唤林子快些翻一翻腰包，看看银两还剩多久。

　　“不多啦，公子。”林子在楚四面前还假惺惺地称呼任玉道，“您这么一路吃下来，只剩个零头了。”

　　“那我要是全买这酒，能买几罐？”任玉遥遥望见了酒旗，“三两十八碗，我想我要个七八十碗，两罐有余，总该够吧？”

　　“你买两罐酒干什么？再说这酒你都没有进店尝过，味道如何都不清楚，你这酒钱就打算花这么多？”

　　“酒都是酒，能醉就行，好坏不重要！”

　　“你以前可挑。”

　　“有钱还可以挑上一挑，当年不花我自己的钱的时候，自然有底气。”任玉想起当年的三千佳酿，嘴角口水直流，“我已经好久都喝不着啦！楚兄，你们那的金陵春，我可十分怀念啊！你身上带了没？”

　　“没有。”

　　“那你腰上别的是什么！”

　　“水。”

　　“你什么时候会喝水！”任玉惊叫，“小气成这个样子！”

　　“真的是水。”

　　“南方何时缺过水！你这分明只可能，也只能是酒囊！”

　　“真的不是。”楚子霖笑眯眯的，把酒袋子护得死死的。

　　两人在马上大眼瞪小眼。

　　“好吧……那我就自己喝我自己的破酒就是。”过了一会儿，任玉憋屈的缩回来，和他的老马一起萎靡，一双眼睛半分不离楚四的腰间，“楚子霖几年不见，你可真出息，连酒都成你老婆了。”

　　“没你出息，哎！朋友妻不可戏！”

　　“不戏不戏，不喜不喜。”任玉强作洒脱，内心一阵心痛。

　　楚子霖本是去兰亭赴会的，被这任玉半路上一耽搁，想来是今晚到不了会稽山了，干脆慢下来配任玉的老马一起散步。红玉撅着马屁股，慢步也走得潇洒，圆溜溜的眼半分也不想理会身侧丑兮兮的老马。

　　林子本来就没有马，跟在两匹马后面走得脚后跟生疼，可好在楚子霖时不时还回头看看他有没有落在路上，小心花被逗得可开心。

　　楚子霖在军营呆惯了，向来对目光最为敏感，身后这等灼热的视线自然不会不知道。不用回头都知道任玉的小跟班就在后头，可是见林子小老鼠一样的眼神，就惹不住逗上一逗。

　　“你差不多得了。”任玉喝着小酒，看着楚将军在战马上的顾盼身姿，小小恶心了一把，“你要是真喜欢，我就把他打包送给你，从今以后，叫楚林子算了。”

　　“真的吗！公子你真的要把我送出去吗！”楚子霖都还没接话，林子在后头急急地叫到。

　　娘的，这么开心是几个意思！任玉气得又灌下一大口酒，跟着他真的就比这楚老汉惨那么多么？虽说生活是不怎么阔绰，可是一日三餐也没饿着他，衣服也是他这个作主子亲手补的，都不懂得欣赏那几个补丁缝的有多漂亮吗！

　　“老婆不同意啊。”楚子霖拍了拍自己的酒袋子，“再说你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赶人家走么？”

　　“我什么样子了？有手有脚的，养他纯粹是怕他在街边饿死！他走了我还可以每天多喝三罐酒！”

　　“他几岁了？”

　　“怎么？你还真打算收下他？”任玉吃了一惊，小酒都停了，“今年十五，可是这么大了连桶水都挑不稳。”

　　“那两水桶里被你放了六斤石头！”林子吐苦水，“你都压坏了好几个木桶了！楚公子，他是成心为难我。”

　　“这么高的个人了，连坐山都要爬一个时辰。”

　　“是背着你爬一个时辰！”

　　“而且夏天晚上，叫他在门口石板上凉快着，他还骂了我一个晚上！”

　　“废话，外头都是蚊子！我给你打了一个晚上的蚊子，你早上起来一个包都没有，我浑身都是包！”

　　“我本来就不会被蚊子咬！”任玉狡辩，“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这个都没有发现么？”

　　“分明是嫌你皮厚，全来咬我不是！”林子委屈巴巴，“楚公子，您发发善心把我带走吧，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楚子霖在边上看得好笑，这任玉向来心软，这般为难这孩子，分明是……

　　“你要教他习武？”

　　任玉眼睛眨巴一下，给楚子霖使了个眼色，嘴上继续磕碜林子道：

　　“根骨太差，教不了教不了！”

　　楚四不是傻子，他知道任玉这番嫌弃，其实就是想要留着林子的意思。水桶负石，背人翻山，都是武家入门弟子首要修习的工夫，任玉素来随性，如今下这心思来折腾林子，绝对是捡到了一块好玉，打算好好雕琢的意思。

　　楚子霖刚想开口把这戏演演完，可是耳朵微微一动，手却覆上了御金刀。

　　“你要干嘛？”任玉一惊，“有人来了？”

　　“西南方，你先下马。”楚子霖扭转马头转向身后，“是骑兵，不好对付。你带林子躲得远一点。”

　　“不是商队？你别砍错人！”任玉这会儿也听到了，马蹄声丛杂，大约有二十余个，“你别这么紧张不好，你也下马，躲起来看看形势再说！”

　　“商队的马会束铃，而且你我走的这路，不是官道，路径狭小，本就不适合马队。”楚子霖神色不见丝毫放松，“而且单我来兰亭的这一路上，这是第三批了。”

　　说话间，马蹄声越来越近。

　　“还不躲？人这么多，我可不能保两人！”楚子霖急道。

　　“我的跟班，自然是我罩。”任玉听话地下了马，把老马牵到路边的树边系了，“躲什么，我任玉怕刀剑么？”

　　“怕你三年不拿剑，忘得干净！”楚四明白任玉的脾气，也不再多费口舌，“说起来，你这不是连剑都不在身上……你哪里拿出来的？”

　　楚子霖只是一个转头，任玉已经抱着他的那把黑漆漆的剑站在马下，嘴里还悠悠然然地嚼着一根狗尾巴草。就连林子手里也攥紧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断口还很新鲜，竟是刚刚从树上折的。

　　“林子，还记得我教你的扁担十三式么。”任玉口出惊人。

　　“……记得……但那个真的能打架么？”林子哆哆嗦嗦。

　　“怎么不能？你待会且好好表现，让那楚家将军好生看看，说不定你这一招惊人，他一高兴就能把你要了去，好脱了我这一方苦海。”

　　“好！”林子脸上一红，顿时斗志满满，“楚……楚公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任玉冲楚子霖眉头一挑，用眼神说话，美人计屡试不爽啊，楚兄！

　　楚子霖：“……”

　　任玉没有估计错，山路上来的人确实有二十余个，皆是统一的黑衣，脸上罩着阴森森的面具，只露出口鼻和眼睛。为首的一人身形宽阔，一张方脸尤为瞩目，身后背着一对砍斧，透着面具都能看到底下杀气腾腾的眼睛。

　　“阎罗七煞，黑面索命。神神叨叨的，怎么又是你们？”楚子霖在马上拔刀出鞘，“追我两次，我杀你们两次，你们这七煞，莫不是只剩下五煞了吧？”

　　方脸大汉在马上仰身大笑：“哈哈哈哈！您确实厉害，前些天派来的人，武艺平平，不成敬意，实在是得罪，得罪！我们阎罗的七位堂主本是想来亲自与您会上一会，可是实在不是很凑巧，没得空！在下也是奉命来给您来解乏的，特意多带了些人，哎？没想到您今天身边还多了两个人呐？”

　　“方脸罗金，沙堂主只派你来，未免有点太小看人了吧？”任玉笑嘻嘻地接话道，“我道是哪里来的不要命的，原来你们这群山贼，是携毒还是带了暗器？不妨先说了，我也好省了猜的工夫。”

　　“你认识？”楚子霖在马上问。

　　“认识，但没交过手。”

　　“他们追了我一路，半个屁也问不出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么？”

　　“他们不止追你，凡是落了单去兰亭的，他们都追。”任玉心里有一盘明亮的棋，“阎罗虽大，可是胆子素来很小，这般行事，授命的应另有他人。”

　　“和你那个风头有关？”楚子霖猜到。

　　“有，不过也算是我的猜想。”任玉眉头皱上一皱，小声道，“现在看来，我觉得他们不知道追的是你终南将军，应该是盲目撒网，恰巧碰上了你。”

　　“这么说来倒也合适。若是知道是我，还派这么些喽啰，未免有点愚蠢。”楚子霖对自己十分自信，一拽马缰，上前几步，冲那方脸大汉道，“动手前，我还是那么一个问题，为何杀我？”

　　“我们收钱办事！看您身边这位，既然认识我江湖上的名号，想必也是江湖中人，那么今日我们干脆一份钱，两条命，亏本买卖，不退不还！还有那位小兄弟要不要一起？我们再干一票也无非一碗酒的力气，是不是兄弟们！”

　　身后一群人嬉笑起来，一时间数十把刀剑都已出鞘，几个轻功好的掠身上了树。罗金身边两个黑衣人一勒马，舞着刀先冲楚子霖杀将过来。

　　“楚子霖，呆树上的估计是使暗器的，你全交给我就是。”任玉审时度势道，“林子你呆在你楚公子后面，哎！楚子霖你别都砍光，偶尔留几个让他练练手！”

　　“你不是说你自己罩着吗！”楚子霖一刀已经将两人斩落，得空回身道。

　　“是啊，我是罩着啊，我去树上头罩着你俩！”任玉说话间已经翻上树，在枝头轻轻一点，掠身而起，又上得更高，“林子，你招架不住就叫我一声！我耳朵还算好使！”

　　林子没想到自家公子身手如此轻巧，一时眼光还没收回来，被楚子霖出声喝道：

　　“林子！仔细在我身后，你打过架么！”

　　“打过！”林子连忙攥紧了木棍，“我家主人每次躲债都是我赶走的！”

　　“哈哈哈哈哈！好小伙！”楚子霖丢给他刚从黑衣人身上勾得的长剑，“既然要打架，手上拿着的还需是个兵器。”

　　“啊！……谢谢楚公子！”林子扔了木棍，接住了长剑。

　　楚子霖翻身下马，将身上的囊袋尽数丢在红云身上，一刀拖地，侧步向敌阵走去。上头任玉已经折腾下几个人，直直地从上面摔落到地上，给楚大将军撑起了杀气腾腾的场面。人在上头的树枝间巧无声息的掠动着，但是但凡杀一个总要向下头的人说上一句：

　　“少一个啦！又少一个！”

　　罗金听得心头火起：“花坨子，你在上头干什么呢！连他娘的个病秧子都干不过？你的暗器呢？落在你狗窝了吗！”

　　“罗老大，真不是我们的事！他他……他太快了！”上头的花坨子回道，说话间任玉又扔了两个下来。

　　“真的菜！”任玉感叹，“飞刀全罩着树上打，你们当它们是你们的靶子么？哎，下面的朋友！等我收拾干净上面了，再来陪你们玩！”

　　“公子竟然这么厉害？”林子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练喝杯水都不愿意多挪几步的人，竟然身法厉害到这般程度，也难怪他会认识楚将军这等人物。

　　“这不过是躲，他更厉害的，还没有使出来。比剑若是比快，没几人能比得过他。”楚子霖只瞧了上头一眼，就知道任玉只使了半分力气，心下倒是轻松起来，“还以为你们这次派了厉害角色过来，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娘的，势头不对！”罗金毕竟是见过几把名剑的人，自知自己敌不过现前这两人，跟手下一使眼色，自己取了双斧，翻身下了马。

　　“花坨子，让上头的人都下来。”

　　说话间，上头埋在树里的，全都顺着树下了地，加上为首的花坨子，竟然只剩下三个。花坨子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可是身手不迟钝。任玉在上头和他交过两招，竟然拿他不住，一身骨头跟水一样，一转瞬就从手里挣脱开来。

　　“怎么？要一起上了？”任玉见上头不再热闹，轻功下了树，稳稳当当挡在林子前面，“我不就杀了你们四个？至于这么紧张？”

　　“能躲开我花坨子的暗器人，没有几个，你一定是个报的上名的人物。”花坨子和罗金耳语几句，开口怪叫道，“敢问公子姓名！”

　　“哇，你声音好生难听。”任玉夸张地捂住了耳朵，转头问身侧的楚子霖，“他在问我什么？”

　　“……”

　　“那什么？现在还打不打了？我和我朋友还在赶路，没什么事的话就先走了，你们要是识相的话，就别再来了。”任玉一合剑，拍拍自己白衣上的浮尘落叶，嘴角笑得诡异，“沙齐他和我打过，没打过，说起来真替他丢人……回去告诉你们堂主，当年我留他一只眼，是让他看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如果再看不清的话，我不介意再夺他一只！”

　　罗金本就已有退意，任玉此话一讲，周围的手下都动摇起来，看着再打已是不可能，朝花坨子使了个眼色。花坨子授意，闪电般一甩袖，跌出十几个小铁丸，丝丝地冒出白气来。

　　一时间烟雾四起，剩下十几个人十几匹马都被白烟笼得干净。

　　“他们要逃！”身后的林子叫到。

　　“我就是叫他们逃啊？不傻啊？”任玉没有追的兴致，回身去找老马。

　　“可是……可是这不是让他们回去报信了吗？到时候再来，不就更难对付了吗？”林子不解，手上这把剑早就握出了汗，可是半片衣物也没有砍到，心下十分可惜。

　　“他们不会再来。”任玉一脸笃定，算准了事情。

　　“为什么？”

　　“他们怕我啊！你小子没看出来么！我刚才这么威武！眼睛瞎么！”任玉回身冲着林子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怎么着，你这架没打成，心里痒是吧。”

　　“走了么？”任玉听到马蹄声，向楚子霖确认道。

　　“走了！可以啊？你还跟阎罗堂主打过？”楚子霖听闻这事也很震惊，憋着一直等对面散干净了才问，“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旧事，我那时候还小。”任玉倒是不怎么得意，“偶然碰上的，为了救人，和他打过。”

　　“怎么不杀他？”

　　“救得是个姑娘，这不是怕杀伐太吓人么。”任玉哈哈大笑，“后来那姑娘送了我一年香囊，香的我一屋子都是甜的，晚上睡觉都香。”

　　“德行。”楚子霖一拽马缰，翻身上马，“前头就是凤栖镇，芦花酿还算可以。你替我解决这么个麻烦事，我请你三坛。”

　　“阔气！”任玉笑得开心，“可是我还是稀罕你的金陵春。”

　　“说了是我老婆！”楚子霖还是不松口。

　　“德行！”任玉也不生气，“走，林子，哎？你怎么还拿着那破剑？连个鞘都没有。”

　　“扔了，林子！”楚子霖也道，“上前头我去买一把送你！”

　　“可以啊，楚子霖！挖墙脚挖得蛮开心的吗！”任玉不满。

　　“谢谢楚公子！”林子把剑一扔，欢欢喜喜更到了楚子霖马后。

　　“哎？你跟在谁后面呢！林子！不是，做人不能这样,乌鸦黑不溜秋还知道反哺呢，你怎么这么对我！良心呢！……”

　　然后，任玉就这么叨了一路，喝完了先前镇子上买的整整两坛酒。

　　怎么就喝不死他！一人想到。

　　怎么就叨不死他！另一人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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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楚四公子和任玉是酒友关系，以后回忆杀里会放哦！
蛮喜欢这一对贱友的哈哈哈。
也不知道写到这里会有多少人看，求回应，求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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