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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颜三旬 ...


  •   话说这百越四门四年一届的文武道会不出三日便要开办,兰亭颜氏一族这几日可着实不曾消停。

      会稽山本是修性养闲之地,向来不曾招待过多少杂道外人。而且这四门文武道,历届素来都是借用姑苏莫容家的百里堂,可谁知半月前一场火,烧毁了百里堂七八座机关塔,这容客之地自然就落到了兰亭颜氏一族的头上。

      “金陵宝地,将门之家,为何不让楚氏一族担了这火急火燎的担子?”颜叔七愤愤然跺脚站在揽经梯上,随手摔下一堆旧书册给下边净书的书童,“这么大的朗风阁,九千万本书,半月之期,如何可能?”

      “还有那邪道唐门,宁州虽远,可是风光不错。要我说啊,这文武道给他们揽去办个一年,说不定下一届就没我们上三门什么事了。”梯下的弟子接着颜叔七的话, “而且啊,听说那宁州虽是蛊虫之乡,可是却有麻辫粗巾,铃嗓山莺。我们这儿虽然也有书画黛佳人,可是冰冰冷冷的,扭扭捏捏的。你说上几句诳语,她非要羞到几天再不见你…….”

      兰亭颜氏是礼教之大家,平日里言语都谨慎之至,从来不敢张扬人欲,哪里听过这等世俗下流之语。颜叔七心性尚浅,本还有孩子心性,言语已算失格。可这接调的人说的话,已经够拿青木板子翻打十几个来回,非要活活气死两位上君不可。

      梯下擦拭着典籍的书童和弟子顿时惊愕起身,像是避着什么赃物一样的扩圈开来。一入门不久的弟子尤其愤愤,当场就指着那人骂他有辱师门,狂妄下流不知羞。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弟子遂将这几日不眠不休的劳惫之苦一同加上,披头盖脸整整嚷嚷地骂起他来。

      揽经梯上的颜叔七哪里想到自己的话会吊出这么一个祸殃子,反复思索他刚刚说过的话,越想越后怕,言语不妥处足够让他挨上不少戒尺。他慢慢下梯子来,羞愧让他脸上一阵骚热,他知道此时最好的事便是噤声,可是颜叔七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的去瞅那个众矢之的的青年。

      青年不过十五六岁,鼻下用白巾遮着防尘看不清容貌,可是单看眉目已经十分出挑。虽然被这般辱骂批嚷着,可是他却弯着眼角笑意相对,手上仍旧拿着一本册子慢慢擦拭着,十指纤长而骨节分明,白如寒玉。一头乌发挽得虽然干净,可是却全然不是门内要求的青缎冠,不加盘式垂于身后,随着他的动作轻快得晃动着。

      “你叫何名?我入阁已有半年,怎么从未见过你?”颜叔七心中纳闷,凡是分配到朗风阁的弟子,吃喝休习皆在一处,这般打扮怎会毫无印象也无丝毫规惩?

      青年转过身来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是看出他身份最长,停下手中的工作,恭恭敬敬向颜叔七作了一揖,朗声回他:

      “弟子颜三旬,是昨日刚进门的修习弟子,颜空山上君教我来阁内帮忙,师兄没见过我,那是自然。”

      此言一出,四下又是惊嚷一片。单就这你奈我何的语气不谈,刚入门的弟子怎么敢直称上君的尊名?这般不顾礼数,又狂妄至此,四下皆为愤然之声。

      颜叔七也有些不舒服,就算是刚入门的弟子,这屡次三番冲撞门规,着实不像话,叹了口气,对那颜三旬道:

      “你可知单你刚才那句话,就犯了几条门规?”

      颜三旬早就发觉周围人的异动,脸上颇有不解之色,听得这话,连忙小声回问:

      “师兄,弟子刚入门不久,这门规还真没仔细…….我是不是不能直呼上君的名号?”

      颜叔七又是一气,但是看那狂徒的脸色却是十分真诚,与其说是狂妄,不如说是不知所畏。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没有参看过颜氏门规便来这万卷重地,就算这会稽山上三千弟子再不够用,也不至于将这等半瓶子醋送到这里东泼西泼。

      “你……!”颜叔七刚想出口教训,可想到自己已是该戒训之列,也没有资格多加置喙。不多语一言,他上前一把攥住颜三旬的手腕,拖拖拽拽欲带他去修德堂领罚。可谁知这颜三旬看上去清瘦,可是气力却着实不小,颜叔七一拖不成反被拽回去半步。

      不等看到颜叔七烧红的脸色,青年无辜地先开口道:

      “不知师兄要带我去哪?”

      “自然是带你去领罚!” 颜叔七本是很好的脾气,这般也再忍不住气, “你走不走,不走我便直接通报大师兄,他的板子,可比堂主师兄疼多了。”

      “大师兄?你是说颜子晏?”

      “你!你…….你怎么又直呼名讳!”

      “连师兄的名字也不能?”肇事者又是一脸无辜,语气很是委屈。

      “当然不能!” 颜叔七觉得自己都快被气出烟来,“大师兄可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剑术心术连两位上君大人都自叹不如,要不是年岁尚欠几年,他早就是我们的第三位上君了。又岂能由你这般无知小儿乱呼名讳!”

      “师兄你这话就有点那什么了…….你再怎么崇拜你的大师兄,也得时刻保持谦逊之风,不然效果就不太好了……..”

      “你!”

      颜叔七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打算不再和这毛头小子多费口舌,一顿竹板下来肯定安分不少。于是手上真气一渡,使上内力去拽那颜三旬,可谁知这次却分外容易,刚才还不愿移步的人轻轻快快跟在身后,眉眼里还是笑,张狂不知所畏一样。

      颜三旬这一闹直接导致了郎风阁的清扫工程大半停滞,掌头的颜叔七一走,四下里私加套罪的嘴舌更是停不下来了。书阁里多是些十一二岁的弟子,嗡嗡嚷嚷本就是止不住的事,顿时书册横陈,杂言乱飞,一锅本就沸了的粥噼里啪啦都炸了开来。待到颜子晏寻了声进来的时候,已经是满目的狼藉。

      颜子晏眉头一皱,耳边听到的净是些不入流的细琐言语,似是他来之前闹出了什么事。门侧的弟子见到颜子晏慌忙噤声,退避一旁恭恭敬敬作了一揖,跟在颜子晏身后的颜震后一些进门,刚进来怒气就上了头,顿时出声大骂:

      “成何体统!都在干些什么!”

      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两位师兄在场的弟子顿时都吓得噤了声,纷纷作揖道师兄。
      “颜叔七呢?怎么管的事!”

      颜震愈看愈气,走下十八级台阶入到阁中,环顾众弟子,却没看到要找的人。刚要又一顿发作,止步于门口的颜子晏却出声道:

      “阿震,说是叔七和一位新来的弟子起了争执,现在估计是到了修德堂。我上堂主那问问情况,这边就拜托了。”

      颜震回头看过去,颜子晏边上的弟子正作长揖退后几步,想来是刚才已经将情况附耳相告。但颜震虽常年在藏剑阁指导弟子剑术,向来很少顾问阁中事物,阁内规制也只记得些许。而颜子晏不同,兰亭百馆,会稽十岭,他最喜欢四处造访,郎风阁也是他常来之处,论熟稔程度,理应他留下代理事物。这般安排,也不知为何。但颜震也无辩回之理,只能揖身接了托,挠挠头处理这些棘手事来。

      这边颜子晏还没走进修德堂的门,竟听见里面素来寡言的颜复吼道:

      “把你的手给我松开。”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顽皮道:

      “不行,不松开,除非你先把板子给我。”

      随后便是各种瓷器的碎裂声,还有颜叔七劝架的声音。随后门内夹带着风声丢来一物,颜子晏轻轻接下,摊开手一看,竟是刻着颜复姓名的青竹板。他笑叹一声,握着青竹板走进堂内,彻底看清了里头的闹剧。

      颜三旬从身后死死地揽着颜复的腰,双手攥紧了他的衣带。颜三旬虽然没有下死劲圈住颜复,但倘若颜复企图旋身挣开,这衣带便会随势扯落,堂堂刑堂堂主在自己的地盘被一个弟子整的衣冠不整,这说出去如何像话。颜复本就脸皮薄,这回更是满脸羞红,连耳朵根都显出血色来。刚才一番推撞,颜复本想将这颜三旬撞到墙上,卸了他的力,可没想到被颜三旬结了巧劲一转,反而把自己送到了桌角上。

      桌上的越窑青瓷和一壶春前银叶尽数扫落到地上碎溅了满地,看得颜子晏一阵可惜。

      “师兄!”颜复像是终于找到了斩断腰上这条麻绳的利剑,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这娈童触犯门规不说,还这般不服管,可要好好教训一通……”

      “我触犯门规也是因为我全然不知门规为何,都是无心只过,为何要罚?”颜三旬见来的是颜子晏,立马撒手站到一边,低下头看地,藏起双手生怕被抓去挨打。刚刚的戾气全部敛了,温温软软地缩到一处站着。

      满堂的人一时皆是感叹,这大师兄脸上明明带着笑,却能让这般狂妄都瞬间化风散了,可真是不威自怒。

      可是谁知颜三旬收敛归收敛,嘴上还不消停,又来一句:

      “再说了,掌罚的人还打不过我,让我如何甘心受他罚?”

      “你说谁不如你?”颜复刚刚找回的冷静刚到手就又丢了,“你这般下三滥的招数,也好意思拿来当本事?”

      “这招数何来下三滥之说,我又不能伤你,也不够压你,自然只能用这招。这招难道不巧吗?你有别的解法吗?”颜三旬不服,“你内力虽稳,可是太笨,就像水一样,泼出去就随便它怎么流。你的身法虽快,可是下盘太沉,招数虽然到位,可是应变不够。总之啊,我觉得你把上君教的好东西,都给学死了。”

      “你!”颜复整张脸又被气得熟透了底,剑眉紧紧拧成一团,他虽没有颜子晏那般天性,可是多年苦练也从未听过半点毁誉之言,今天先是失了威,再是失了面,现还被一个白脚小儿评点嫌弃,叫他如何能忍。一拂袖‘载怨’已经出鞘,剑锋直指颜三旬而去。

      颜复的‘载怨’是历代修德堂堂主配剑,素来是用来肃杀门内叛徒和邦派仇敌的。百余年来不知斩杀多少宿敌仇人,应当算是这修身养性之地少见的沾血利器,‘载怨’这名字也是从此而得。此剑和门内其他弟子的佩剑极为不同,通体玄黑,沾血不显,剑身厚重,劈斩时有肃杀之音。被这把剑砍中的人,很难只破皮肉而不伤筋骨,因此这把剑显少会在兰亭门内出鞘,颜复平日练功也只用他弟子时期所用的青玉长剑,今日这般,是真的动了大怒。

      颜三旬也是一惊,没有料到自己这番话竟将素来沉稳的颜复逼到这样的地步,掠身躲过一刺,又仰身躲过一劈。退后几步,轻轻越上了屋梁,手放在胸口做惊恐状,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你们兰亭颜氏可着实可怕,起初说几句话要打板子就算了。现在多说几句话就要拿剑砍人了?那我要是还手,是不是就要把我烧成灰撒到青衣江了?”

      “雅水可不愿收你这等俗人的尸灰!”颜复站在梁下恨恨,咬着牙骂他。

      “我这可不叫俗,是你们太禁欲,假正经。人都不敢说话,他还敢干什么?”

      “我们只是不说粗秽之言,无礼之词。你这些下流狂妄之语,就是俗,太俗!”颜复气到拿剑击地,剑锋撞击地面发出沉重的嗡鸣声,愤愤然应和他的主人。

      “俗雅不过是你们所定之词。与你们相同便是雅,与你们不同即是俗。你说我俗那我便是俗,那么我说你们是假君子你们便是。”颜三旬在上头摇头晃脑,手撑梁柱准备坐上一坐,可谁知却摸得一手浮尘,“哎你们这上头可真是脏,你们轻功这么好,怎么就没人上来收拾收拾?”

      颜复一剑直指梁上,正要再骂,执剑的手却被颜子晏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他脸上怔愣了片刻,方觉自己方才过于激动失礼,面上红色又添了一层,压剑揖身道:

      “师弟失礼。”

      “我不是怪你。”颜子晏微微笑道,神色没有丝毫的不愉快,“倒是我要向你赔个不是。”

      颜复一脸不明所以,只看得颜子晏走近他来,微微抬头看向上头的颜三旬。那上头的猴子便立马将是得了紧箍咒一样,利索地下了梁,安安稳稳地背着手站在原地,这回连嘴巴也抿得死紧。

      “复师弟你仔细看看,可有看出这孩子生的像谁?”颜子晏一把将颜三旬推到颜复身前,“他哥哥出去不过一个时辰,竟不想还能让他取了个假名混进书阁。”

      “谁也不像,我才不像他。”颜三旬起初还嘟起嘴来做鬼脸,不让颜复看得相貌。可颜子晏凉凉的一扫眼下来,这鬼脸立马就卸了。

      颜复听得这话,再仔细看这孩子的长相。精雕细琢的五官,眉目虽没长开,却已经可见英武之秀。眉形秀黛,眼眸异常得乌黑深邃,如果这孩子的脸在多一些棱角分明……

      “可是楚南归?”颜复恍然大悟,求证于颜子晏。

      “不错,正是。”颜子晏微微颔首,“这孩子是他的胞弟,名叫楚洵。说起来,他这化名取得还真是不错。”

      “那是,”楚洵听得夸奖,又得意忘形,“我…….”

      颜子晏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这孩子心性顽皮,向来无甚管教,多有得罪,还望师弟莫要介怀。”颜子晏向颜复作了一揖,转身揪着楚洵的衣领一把拎至身前,温软的笑意瞬间敛了,垂下眼细长的眉眼一凌厉,轻轻缓缓吐出四字:

      “手伸出来。”

      “晏哥哥。我又不是你们颜家的弟子,你不能罚我!”楚洵怕归怕,但是占理不下。

      “现在不姓颜了?”

      楚洵狂摇头。

      “拿出来。”颜子晏不吃这套。

      楚洵刚刚得罪了一屋子的人,这时环顾四周,只见每一个人脸上都像是写着‘大快人心’。哪有人会愿意出口搭救。

      他看了看身前高大的颜子晏,瘪了瘪嘴,委委屈屈地伸出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楚洵是个很可爱的孩子,虽然是个......排位不算靠前的配角,但是!我还是要用主角的待遇来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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