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小道士》沤珠槿艳

4、第 4 章

　　一切向着蒋余生意料中的方向发展，北疆太子并没有对采薇展现出多大的热情，而她旁敲侧击的发现皇帝对她想要嫁给阚弋甚为满意，也许正如蒋余生说的，如果她真的嫁到北疆，反而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阚弋是所有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提亲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成亲的日期也自然而然排在了最后，皇帝听闻小公主请来了长安城最有名的道长，倒是颇有兴趣，还专门去请教了蒋余生请他为即将出嫁的公主择取良辰吉日。
　　采薇身为待嫁的公主，自然是日日待在宫中，连着十几日都是任由宫中的宫娥们四处忙碌，而她则日日清闲，躺在床上也不停的做着噩梦，有时梦到弟弟在战场上被敌人当胸刺穿了心脏，有时梦到北疆的太子将她囚禁在地牢中打着她的旗号举兵南下。
　　成亲的日子定下了的那一天，她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听得一声“恭喜公主，成亲之日就在这个月十五。”她困的很，含糊的应了一声，却又听见宫娥在旁边说话：“是蒋道长亲自择定的日子呢，公主将来一定会和夫婿圆圆满满长长久久……”
　　后面的吉祥话采薇没听清楚，只听得那句“蒋道长亲自择定的日子”便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大声的问道：“你说什么？”
　　宫娥吓了一跳，宫人们都心知她厌恶道士，意识到说错了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采薇只觉得头痛欲裂，蒋余生亲自给她选的日子，她想起之前有人说皇上亲自面见了蒋余生种种，却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为自己择定了婚期。
　　采薇就是从那日开始一病不起，高烧不退，她终于不再做噩梦了，而开始梦到在道观中的日子，蒋余生手把手的教她短剑的招式，用书卷抬起她因疲累而偷懒放下的手臂，用朱墨圈出弟子们抄写中的错误，而她就撑着脑袋在旁边打瞌睡。
　　在她短暂的清醒时期里，阚弋来看过她，温柔的为她擦去额上的汗水问她有没有好一点，采薇咳嗽着问他为什么不介意自己是废后的公主，她知道这段时间她的病惹得皇帝很不高兴，说她是个晦气的人，嫁都嫁不出去。
　　阚弋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笑容里有几分蒋余生的温柔，让采薇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小道士。
　　阚弋走后，采薇刚想躺下休息，却瞥见门口伫立的人影，她以为是阚弋还没走，仔细看看却觉得是蒋余生，我真的是病糊涂了，她心里悄悄的想。
　　但是走进来的却真的是蒋余生，他手里还端着汤药，采薇喝进嘴里是凉得，才惊觉蒋余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
　　“你给我挑的好夫婿，你给我择的好日子。”汤药明明已经凉透，她却还耐心的拿汤勺搅着，“我还没机会好好谢谢道长。”
　　采薇扬起头冲着他笑，嘴唇苍白，可是眼睛却亮晶晶的，蒋余生偏过头去不看她：“喝药吧，凉了。”
　　蒋余生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喂她喝药，采薇乖乖的喝下，皱皱眉头，表情却仿佛初见时小女儿的神态，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娇嗔：“师父，我最近总是梦到在道观的时候，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活着的时候把噩梦都做尽了，死之前剩下的就是美梦了。”
　　“胡说什么……”蒋余生端着碗的手一抖，“你还没到死的时候。”
　　“哦对，”采薇笑出声来，“我忘了我的师父……是长安城最厉害的道士，他会算命。他说我命里有劫数，但总有贵人相助。”
　　“总有……贵人相助。”采薇笑得咳嗽起来，说的话也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师父说，他来做我的贵人……”
　　药喝完了，蒋余生起身扶着采薇躺下，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见采薇微弱的声音：“小道士，你为什么给我挑十五作为婚期呀？”
　　蒋余生站在门口，半晌，才开口：“十五的月亮圆，你以后的日子也会这样圆圆满满长长久久……”
　　他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笑声：“我就知道你这个江湖骗子是骗父皇的，你不会算命……你骗我的……你算的命……通通都不准的……”
　　她上婚车的那天排场都是按照公主的规格，只是皇帝和新皇后都没有兴趣来关心她出嫁的事情，宫人整齐的站好，等着送她去吴国成亲。蒋余生特地给她看过地图，地图上吴国很近，但她知道距离长安城很远，距离她的小道士很远。
　　成亲那天的月亮并不圆，她掀起盖头来悄悄看过一眼，宫女们说她成亲那天蒋道士一直站在城楼上站了很久，算是给她撑足了排场。
　　那又有什么用呢？
　　你没有给我你说好的月亮呀……
　　小道士，你算的命果然都是骗人的。
　　成亲后她又迅速的病倒，迅速的好像就是为了应验世人说的不详之人，也许是因为水土不服舟车劳顿，也许是因为彻底离开了小道士。
　　阚弋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是她很快就知道了阚弋对她如此温柔的原因——她的弟弟。
　　原本采薇以为是她利用了阚弋，但是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说动阚弋支持她远在北疆参军的弟弟让她终于明白了，她没有那么傻，对于吴国来说，只要能拥立她的弟弟上位，她就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
　　采薇不得不佩服蒋余生，他全部都想到了，却还能云淡风轻的说出“你将来的日子也会圆圆满满长长久久”。
　　采薇在吴国深居简出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直到阚弋匆匆忙忙的闯进来只带给她一句话：“你弟弟从北疆被接回长安了。”
　　采薇还算大致知道一些吴国的计划，也知道阚弋正在尽力联系原太子党的势力，如今大抵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被皇帝一纸急诏召回了长安，虽然阚弋没有说明白，但是她明白这一次是凶多吉少。
　　等赶到皇宫的时候采薇才知道弟弟已经被关进祭台三天，皇上已祈雨为由将废太子从北疆召回进行祭祀祈雨，采薇疯了一样的问：“他人呢？让我见他一眼，我只要看他一眼就够了！”
　　祭台的门被人守住，阚弋劝她：“陛下说祈雨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打扰以免亵渎神灵。”
　　“亵渎神灵？他也敢说亵渎神灵，他要是相信神灵的话就会知道地下我那些因他而死的族人的冤魂日日夜夜不得安息！”采薇凄厉的叫声回荡在祭台上空，“他不得好死！”
　　阚弋死死抱住她不敢松手，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得很，长安已经两个月没有下过雨了，陛下以祈雨为由把废太子困在这里，直到降雨之前油米不进，哪有人有名撑到活着出来。
　　“采薇你醒醒吧！陛下肯定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陛下就是要饿死他你看不出来吗！”阚弋朝着她喊，“你弟弟已经被关进去两天了，什么吃的也没有，不要说等到降雨，恐怕现在已经不行了！”
　　采薇恍若未闻，硬是挣脱开阚弋的怀抱往祭台里冲，此时祭台的门却缓缓的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采薇扑上来时才看清：“……师父？”
　　阚弋狐疑的看着她，蒋余生从外面将门关上：“公主请稍安勿躁，陛下有旨，皇子要诚心祈雨，在降雨前任何无关人等不得入内，以免惊扰神灵。”
　　“蒋余生你骗我！”采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泪水在脸上簌簌滑落，“你居然帮着皇上害死我的弟弟……你明明知道我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你明明知道的……”
　　采薇揪紧蒋余生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说：“我弟弟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
　　“皇子现在正在祈雨，”蒋余生就这么任由衣领被她死死攥住，“即使皇子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也是……”
　　“是什么？你不要又跟我说是天命……”采薇朝他喊，终究是松开了手上的劲道，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抬头无助的看着他，“道长不是算命很准吗？不是说要当我的贵人帮我逢凶化吉吗？”
　　“道长……你还不如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告诉我，我是一个灾星，我此生终将茕茕孑立，彳亍一人，我爱的人都将离我而去，又何苦救我，还给我希望呢？”采薇似乎终于冷静下来，不再哭了，空洞的声音里也不再带有任何希望。
　　“我做不到，”蒋余生的声音低不可闻，“那太残忍了。”
　　采薇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只是被阚弋扶着起身离开，走的每一步都仿佛带着血和泪踏在蒋余生的心上。
　　采薇到长安后就滴水未进，只躺在床上吩咐人燃着一炷香，香灭前再燃上新的一株，她成天痴痴呆呆的看着那柱香一言不发，似乎是在为祭台里的弟弟计算生命的余长。
　　一天后蒋余生站在驿站的门口，采薇连眼皮都没有台，炉中的香燃到一半，炊烟袅袅升起，弯弯绕绕没入空气。
　　“采薇，我说你有贵人相助是骗你的，是为了让你来找我。”
　　采薇漠然。
　　“说你命里会大富大贵是骗你的，是因为知道你心里想要什么。”
　　采薇漠然。
　　“让你嫁给阚弋时给你说了一大段道理也是哄你的，因为我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没有办法改变结局，但我还是想让你多过几年幸福美满的生活。”
　　采薇依旧没有抬头。
　　“但我说我会算命是真的，说你的命格是杀破狼也是真的，你说我还不如第一天就告诉你你会孤独终老，其实你说得对，我从第一天开始就知道。”蒋余生的语气颤抖，“我让你来找我，让你留在秋水观，可我没能留住你。我让你嫁给阚弋，阻止你去北疆，可我没能给你圆月亮，也没能让你的余生幸福美满。”
　　“我以为我可以改你的命，我以为我可以做你的亲人，我骗你，一直骗到了骗不下去的时候，才知道一切早已注定。”
　　听到改命两个字，采薇终于动弹了一下，沙哑着声音开口：“当初在秋水道观的时候……师兄跟我说你修为很高……说你渡了天劫之后别说算命，连改命都可以……可你为什么说改不了我的命……”
　　蒋余生无言以对，苦笑着说：“因为我没能渡过天劫。”
　　采薇没说什么，彻底放弃了希望人大抵都是如此，因为作好了准备要迎接巨大的悲伤，所以她将自己封闭起来，甚至希望自己此刻就能死去，便不用再面临下一秒可能就要降临的结局。
　　“你……没有什么要跟师父说的吗？”这是蒋余生位数不多对她自称师父的时候。
　　采薇笑了一声，应道：“如果徒儿想让师父降雨，师父也能做到吗？”
　　蒋余生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着悲哀：“你还不明白吗，我可以降雨，可以立刻让你见到你的弟弟，但是结局不会有丝毫不同，陛下不会放过废太子……也不会放过你，你还要这样……做无谓的挣扎吗？”
　　“我是死心了……”采薇道，“我六岁的时候也见过一个小道士，那时是母后带着我上山求仙问道，我对着那个小道士说，我想要一个弟弟。”，她笑得很是好看，“然后我就有了一个弟弟，但现在想来，还不如我从来都没有出生过……要是把我的命换给弟弟就好了……要是可以拿我的命，来换家人的平安就好了。”
　　“师父，你说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蒋余生却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站起来，抓着她的肩膀问：“采薇，我问你，如果你想要的东西，要你心中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你愿不愿意。”
　　采薇记得这句话是他算命时滥竽充数的话，但还是木木的点了点头，她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还有什么舍不得。
　　一天之后早朝之时，天降甘霖。
　　采薇看着被关了五天的弟弟毫发无伤的从祭台走出来，雨水遮住她的眼睛，和泪水混合在一起，百余名官员朝着祭台跪下，口中高呼“真龙天子”。阚弋以她为名义派兵迎接真龙天子，实则武力逼宫。
　　皇帝禅位，太子被杀，废太子被拥立为帝。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快的好像是一个梦一样。
　　“师父！”采薇听见自己在叫，叫的很大声，她知道是蒋余生在帮她，“您就这样走了吗？”可是蒋余生却没有回头，他临走前那句“你想要的东西，要你心中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你愿不愿意”在她的脑海中轰隆作响，还有自己木木的点头的画面不断闪现。
　　“娘娘……娘娘……”
　　采薇从梦中惊醒，宫女在一旁跪着：“娘娘，有位道士求见。”
　　采薇披上纱衣踢踢踏踏的跑了出去，吴国上下都知道，她在找一个叫蒋余生的小道士，娘娘不是最讨厌道士了吗，为什么还要找呢，宫女看着她跑出去的背影，觉得很奇怪。
　　“……紫微道长？”
　　不是她的小道士，不是……采薇笑得很勉强：“道长不是云游去了吗……怎么会来吴国。”
　　“贫道来，是有东西交给娘娘。”
　　一个方盒子，四四方方的木盒子，端在手中很轻。
　　“贫道此番前来，就是将唯一的爱徒交给娘娘，希望在娘娘身边，他能够安心一些。”
　　“道长这是什么意思……”采薇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尖锐。
　　“余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弟子，只可惜，他的天劫实在难过了些……”
　　采薇想起自己对他说的，你不是过了天劫连改命都可以吗，为什么改不了我的。原来他没过啊……
　　“他的天劫，是拒绝三个诚心向他请求的人。”
　　“第一个，是一个小姑娘，跟着母亲一起上山求仙问道，她请求能有一个弟弟。”
　　“第二个，还是一个小姑娘，被官兵追杀，她请求让她躲避官兵的追杀。”
　　“第三个……”采薇明白了，“还是我……求他降雨……”
　　紫微道长点头：“娘娘可知，娘娘命中本没有弟弟，苏氏本不该生下儿子立为太子，在被追杀当天，公主就应该死于官兵的追杀……但是余生救了你，你的第二次劫数是和亲，你应该嫁到北疆，死于战乱。”
　　原来，她一直嫌弃她的小道士没用，可是她的愿望其实都已经实现了，她的小道士，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救了她。原来小道士的命里，都是她。
　　“那他……为什么会死。”
　　“因为降雨”，紫微道长此刻却显得很平静，“因为他拿自己的命替你修改了命格，让娘娘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
　　蒋余生说，采薇，如果你最想要的东西要你心中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你愿不愿意。
　　她点头。
　　于是天随人愿，她的小道士拿自己的命，换来她一世长安。
　　她现在是吴国的皇妃，亲弟弟登基，自己成了长公主，她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那她心中最珍贵的东西呢？她忽然觉得头痛欲裂。
　　哦，原来她心中最珍贵的东西，从始至终，不过一个小道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