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小道士》沤珠槿艳

1、第 1 章

　　采薇直到现在还是常常会梦到自己第一次见蒋余生的时候，身后星火点点，少女撩开白色的帘子闯进来，胸口剧烈的起伏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哭腔。
　　而蒋余生比起她则体面冷静的多：“姑娘算命吗？”
　　姑娘，算命吗？
　　采薇从噩梦中醒来，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寝宫里一片漆黑，窗外隐隐有烛光透过薄薄的窗纸透进来，大概是夜里当值的宫女站在门外、
　　采薇这才躺回床上，被子被凌乱的踢在一边皱成一团，她轻笑：“命？小道士你算的命可真准。”语气恶狠狠的，似乎在对什么看不见的人撒气。
　　蒋余生是长安最有名的道观里出来的道士，但是采薇不知道，她那时光顾着逃命，只记得掀开门帘后是一张苍白而俊俏的脸，单薄的身子坐在柜台后镇定的看着仓皇的采薇然后开口：“姑娘，算命吗？”
　　采薇一边喘着气一边打量着小小的算命摊子：“你这有什么地方可以借我躲躲吗？”
　　“看姑娘的眉骨长得奇俊，出生自富贵人家，可这鼻梁上的痣长得却不是太好，命中会有许多劫数？”
　　采薇当时只觉得这个小道士文绉绉的说话让人心急，几尺见方的算命摊子也没有可供她躲藏的地方，她正想出去却听见了门帘外的高喝：“这里搜过了没！快点！”她心下一惊，已经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这边厢采薇的脑海里已经想到了自己在断头台上血迹会如何喷洒的样子了，那边厢小道士还在尽职的展现自己的能力：“姑娘命中会得到贵人相助，但是世间因果循环，最想要的东西就要拿心中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所以姑娘永远也得不到心中所想。”
　　好一个蠢道士，采薇在心里暗骂，果然是个江湖骗子，最想要的东西不就是心中最珍贵的东西吗，这技术也太差了，她也懒得再同这块木头废话，自顾自推开小道士自己蜷缩身子钻进了柜台。小道士依旧镇定的分析她的命格星盘，只不过如果有外人推门进来大概会以为他在自言自语：“姑娘其实不必如此慌张，姑娘的星盘上宫为杀破狼，命中自有贵人相助。”
　　“那你就当好我的贵人。”采薇的声音冷冷的从底下传上来，“本姑娘要是死在这里就说明你这臭道士是个江湖骗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其实后来采薇才明白蒋余生的话基本是瞎讲的，杀破狼和天煞孤星一起被称为是两大绝命，和她当时仓皇逃命的处境两相呼应，蒋余生说的命中自有贵人相助无论天底下哪个算命师看破了头也看不出来，蒋余生后来也承认自己当时只是为了安慰采薇才施施然的撒了谎。采薇一边骂着他江湖骗子一边追着他打，气的牙根痒。
　　话音刚落的瞬间有三五个装备齐全的士兵冲了进来，小道士泰然自若的将身子坐正挡住柜台，约莫有三五分钟的样子，官兵喝问了些寻常的问题，小道士一一作答，摊铺里重新归于寂静，小道士侧开身子好让采薇从里面出来。门帘外依稀能听到搜查的喝令声远去。
　　“刚刚那些人说他们是来追查逆贼。”小道士说。
　　“我就是他们要找的人，”采薇回答，“但我不是逆贼。”看着小道士没有任何反应，她冷笑了一下将声音压低：“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我供出去，窝藏朝廷罪犯可是诛九族的罪。”
　　“我没有九族，一族一人都没有。”小道士直视着她的眼睛，“所以我不怕被你连累。”采薇抬起头对上小道士的眼神，心里竟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为什么，为什么连一个陌路人都可以倾其所有去相信自己帮助自己，而她身边最亲的人，却不择手段的想要她的性命。
　　“小道士，”采薇苦笑，声音中有她自己都听不出来的凄凉，“我不是你可以帮的人，那些追杀我的官兵，也不是你可以得罪得起的人。”
　　小道士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如果你有困难，可以到长安道观来找我，我叫余生，蒋余生。”
　　小道士的眼神很认真，和采薇以前遇上的那些或阿谀奉承或虚情假意的帮助不一样，让采薇能感受来自他温暖的善意，让人不自觉想要去相信他。
　　可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声谢谢，只是转身撩起门帘：“再见了小道士，谢谢你今天救了我，恐怕你的救命之恩我此生是还不上了，只能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
　　留给他一个背影。
　　出门的时候采薇顿了顿放慢了脚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大概是希望被挽留罢，她自嘲的笑了笑。身后的小道士却出声：“你不会死，我算的命不会错。”
　　让人觉得可笑的盲目自信，采薇轻叹，再不过是一个小道士罢了，这世间的污浊种种，凭他这双澄澈的眼睛，又能看透几分？
　　很久以后采薇才知道蒋余生说的话是真的，他算的命真的不会错，但这并不是因为小道士的算命技术有多么的高深莫测，而是他当时无心的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贯穿了她的一生，直至她登上无上荣耀。
　　采薇本来以为自己此生和道士的缘分已尽，却没想到自己在一天后就屈服去了长安道观寻找那个叫蒋余生的小道士，原因是肚子饿。
　　小道士说的长安道观并不真是道观的名字，但是她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向人打听时才知道长安城只有一座秋水道观。“这年头什么乞丐都往道观跑了。”采薇道完谢走了几步就听见那人在后面自言自语，她捏紧了拳头默默往前走，并不是逃亡路途中的坎坷锻炼出了她的耐性，而是她实在饿的厉害，连说出来的话都气若游丝，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和人吵架了。
　　采薇就这样走到秋水道观时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连锤门的声音都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怨气，小道童听到小道士的名讳时显得很尊敬，恭敬的把采薇安置在客房端上了饭菜。
　　采薇漫不经心的问小道童：“那个小道士……蒋余生，他很厉害吗？”
　　“师兄是紫微道长的嫡传弟子，按辈分来说是我们这一辈里的大师兄，等紫微道长去云游之后大师兄就是秋水道观的观主了。”小道士一板一眼的回答。
　　采薇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他才几岁啊就是大师兄了，看着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啊。”道童不由得轻笑出声，显出了一些童稚的天真可爱：“大师兄只是看着瘦削，其实也只差三年便至及冠之年了。”
　　“那他既然是大师兄，那道行应该也不浅罢，”采薇试探的问，“他真的能算命？”道童听了这话端粥的手停住了，眼睛睁的瞪大浑圆：“大师兄给你算命了？”
　　采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摆了个摊子在那儿不就是算命的吗？”道童表情严肃的摇摇头：“大师兄是我们这辈里面最优秀的一个，昨日是奉了师父的教诲，虽然我不知道大师兄下山所为何事，但绝对不是去为人算命的。”
　　采薇刚想争辩，小道童没有给她说话的空隙：“天命不可违，不可逆，不可透露。只有江湖术士会把算命当成招摇撞骗的幌子而已，道士是不会轻易给人算命的。算命乃是透露天机，轻则损耗道行，重则折寿，永世轮回不得成仙。”
　　姑娘，算命吗？这是蒋余生对采薇说的第一句话，可既然这是折损寿命的事情，小道士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主动为她算命？
　　我根本没有让他给我算命啊，他这是强买强卖！采薇几乎想对着小道童喊，可是看着小道童愤懑的双眼，眼神里写满了“你欺负我亲爱的大师兄我恨你”类似的控诉，采薇还空着肚子，迅速打消了为自己辩解的打算，低头往嘴里塞着馒头。
　　小道童在一旁也补看她，气的腮帮子鼓鼓的像一条小金鱼，惹得采薇忍不住去逗他：“那他算的命准不准？”
　　“当然准了！”小道童更气了，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来质疑他大师兄的能力，“紫微道长说了，我大师兄是百年难得一遇修道的奇才，别说算命了，等他渡了天劫之后，改命都可以！”
　　“改命……？”采薇怔忪的重复，她很久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了。
　　天命又如何？我不服这天命！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和这个小道童一样以为改命只是嘴唇张合一般的简单。
　　“天命不可违，不可逆，不可透露。”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逆天改命，你想要什么，就要付出什么作为交换。”
　　蒋余生进门的时候采薇正大口喝着野菜粥，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道童乖巧的喊了一声大师兄，出门之前还瞪了一眼采薇才气鼓鼓的走了。
　　蒋余生安静的坐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手上捧着一册书卷不时的翻上几页，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继续不动声色的等着采薇吃完。
　　喝完第三碗粥之后采薇终于再也吃不下了，手指在衣袖里摸出手绢，却发现手绢早已布满了油污且破烂不堪，她苦笑抬起手想直接拿衣袖擦嘴，却被蒋余生一把拉住：“手绢，洗一洗就干净了。”
　　说完把采薇的手绢拿走，又在她手心里放了另一块素色的方帕。蒋余生此刻穿着道观的道服倒是和那块方帕很像，朴素简单却又干净。
　　采薇有些尴尬，毕竟是自己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说了株连九族的话离开了，如今却连十二个时辰都撑不到。“我来找你是因为……”她活到现在所有的教养都不允许自己说出连饭也吃不起不得不投奔一个小道士的话来，“是因为你算得命不准。”
　　“哦？”蒋余生轻笑，等着她把话说完。
　　“你不是说我会有贵人相助吗？”慌乱中采薇突然想起他算命时掰扯的话，“我的贵人呢？怎么到现在都没有遇见？”
　　采薇都忍不住讶异自己怎么变成了这种无赖，蒋余生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你这不是找到了吗？你的贵人。”
　　“什么？”
　　“如果你实在找不到的话，那就我来当你的贵人。”
　　采薇一时哑口无言，大概是没有想到蒋余生没有介意她的无理取闹也没有揭穿她的咄咄逼人，反而为了证明自己算命的技术宁可哑巴吃黄连接收她这个拖油瓶。
　　“你先在这里住下吧，我给你拿了衣服过来。”蒋余生仿佛早就知道她无家可归一般作好了要长期收留她的准备，他把膝头叠着的一套道服放在采薇的枕旁。
　　果然是道士啊，采薇不由得心生感慨，大概真的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看不得劳苦的人民大众受颠沛流离之苦？
　　“可这是道服啊？”采薇道，“我又不是道士，为什么要穿道服啊？”
　　“你真当我是做善事不成？”采薇第一次在蒋余生的脸上读出了几分狡黠的意味，“我这里可不养闲人，秋水道观既然收留了你，你就是道观里的人了。”
　　蒋余生欣赏着采薇无可辩驳的表情，站起身来：“换好衣服出来和师兄弟们出来听晚课。”看到采薇依旧一脸茫然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说你呢，小道姑。”
　　小道姑？
　　你知道我是谁吗就喊我小道姑。
　　采薇气结，对着蒋余生出门的背影恶狠狠的说道，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已经破破烂烂的衣裳，还是换上了道服。
　　那我也跟小道士一样了，朴素简单，而又干净的衣裳。
　　小道童所言不虚，这里的一个个道士们见到蒋余生无不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大师兄，有时看到一个三十多的男人低头叫他大师兄采薇还会窃窃的笑两声，蒋余生转过头来对她说：“道观里的辈分是按照入道修行时间的长短来排的。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
　　采薇撇了撇嘴：“不就是我也得叫你大师兄嘛……”
　　“不止。”蒋余生卷起手中的书卷指着路过的小道童，“他也是你的师兄。”
　　采薇定睛一看才发现正是那个帮她带路的小道童，看样子也才七八岁左右，此刻小道童正一脸得意的看着采薇，满面春风的犹如一只骄傲的小鹦鹉，采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什么，”蒋余生道，“快叫师兄。”
　　“师兄。”采薇正经向小道童低头行礼，小道童更加得意了，哼了一声就要走，却被蒋余生手中的书卷打中了头：“师兄有没有和你说过不得对俗家弟子无礼，回礼，然后去把我今天讲的经书抄写十遍。”
　　小道童瞬时焉了下来，两只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吸吸鼻子回了礼，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就跑远了。
　　“真可爱，”采薇目送着小道童一颠一颠的跑远，转头对上蒋余生的目光，采薇下意识的解释道，“他让我想起了我的弟弟。以前母……以前我娘骂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眼泪巴巴的看着我让我帮他求情。”
　　蒋余生看出她神色黯然，也不再追问下去，两人之间沉默了下去，倒是采薇先开了口：“小道士，为什么他说你是不能随便给人算命的，说这是折损寿命的事情。”
　　“当然，我只是随便说了些托词，并没有真的给你算命。”蒋余生淡淡的开口，“所以你来找我对质，我除了收留你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还有这样的？
　　采薇惊讶到无以复加，还有这种手动将算的命变成现实的操作？
　　“以后要跟师兄多学着点，知道了吗小道姑？”蒋余生手中的书卷在采薇头上轻敲了一下，“叫大师兄。”
　　“二师兄。”
　　“嗯？”
　　“我说你是猪八戒。啊痛你打我干嘛。”
　　“收拾不老实的弟子是大师兄的责任。”
　　“是的猴哥。”
　　“啊怎么又打我！”

　　师兄……
　　大师兄……
　　采薇在梦里翻来覆去，她的小道士，她的大师兄，在她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