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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小少爷还未起身,做事轻捷一些儿不好吗……”大清早夜雨初歇,把绿植洗了个透,毛茸茸的藤蔓尖上几滴小水珠,被人粗鲁放置瓢盆的动作震落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粗重活做惯的无心之举。随着同来的杂仆轻轻的斥了一句,作俑者更加骄躁得不成样子,碎嘴起来。他叉着腰往一间简朴的屋子里头指去,高声道:
      “里头那位是什么正经的主子,睡在这种地方,比起我们下房唯一的好处就是落雨不必四下接雨水,啧,你难道没有听闻我们家里那位小娘子是怎么寻回来的么?这个啊说来也是一桩了不得的公案……”
      “可是老爷不也允了他随其余子弟入塾读书么”可见这同来之人还算是有些良善,也不甚客气地打断他要絮叨的势头,“我劝你少说几句,没有这毛病还可以多拿些赏,管头不是训了你说你七嘴八舌像鹦哥儿似的。再说他们孤儿寡母的能怎么左右……”突然一声窗棂打开的吱呀传来,两人立马成了霜打的茄子耷拉脑袋朝两边分走,装作手头活繁重。
      少年人发还是散乱的,突然地撑开窗户花光了力气,身子都是松松懒懒,眼略带迷蒙半睁着,伸展腰和胳膊,随后入定般眺望远方楼阙缝隙中露出的一片碧空。
      两个仆人更是吓得迈步也不敢。大部分人都只是有个贼胆嚷嚷、有个贼心偷闲,真让他们拿铜盆在小少爷的耳边敲醒了,也没什么好处。这种,造起势吓一遭,好几天便不犯。
      少年等了一阵子,心下忍笑,实在忍不住了还是把窗扇一闭,倒在床上用被子捂着口鼻闷闷笑出快要淹死的嗬嗤声,边揉肚子边开口:“把早饭端上来吧。”
      这句倒喊得十足显身份,可是端上前的只一碗粳米粥拌两样不咸不淡的小菜,要知道,某回他窥见哪位同辈的早饭异常气派,发配四五个丫鬟每人手里一张红木的托子,盛满大大小小碗碟,细细用纱罩盖住了不至于落灰尘,也看不明白什么菜式,一堆人浩浩荡荡从厨房蜿蜒而去,也不互相交谈,谢宅有些规矩。有个跟他年纪相仿的手提另外一食盒,见他痴痴地看着发愣,便也笑了笑,悄道:“这是为饭后保不准饿准备的,几样点心垫肚子。”又补充,“你是谁家带进来的小子,没见过呀。瞪眼看主子的饭,小心被罚,快去找你上头的姐姐要吃的去。”
      他不太好意思跟她好好分说,我是家里外嫁小姐的亲儿,这话讲出来搞不好还会更添烦恼。
      下人两手拿进来小一碗粥后,也没正眼对他问安,经过一番内心挣扎还是微微弯了弯膝盖就转身走出。他一撸袖子抄起碗张口咕咚便喝完了,还砸巴舌头觉不够。不够也没处要,一枚铜板都掏不起,他的心里也没有正在长身子的念头,随意打发自己,就像这宅子所有人那样打发。
      这个时辰,上早课自然是敢不上了,只得随便遛遛。这一遛,便有了想走的念头。虽说不是实在的少爷,可好歹有管饭,有瓦遮头。所以这种心思并不是一时半会萌生的,藏在心底阴暗潮湿的旮旯日久天长,今日终于催发冒尖,戳破安分守己一辈子的伪装。
      本不想午间便急忙地走,大白日要正经从大门槛趟过,半夜翻墙揭瓦的动作太显眼了,门堂的大黄尾巴狗瞧见都会叫嚷好一阵子,别说墙外长街熙攘人群。
      万一被告去学里的老头儿,再层层叠叠传上外祖的耳朵,请出家法,几顿好打,血肉开花,再到香烟缭绕的列祖列宗前跪着,垂下的手抠那青砖富贵万年的雕刻花样,芙蓉桂花万年青,这样好的口彩,这样淡薄又硬的地。跪完后,膝头应已无知觉,似成灰,背对着那个娘,眼角泛红,手边也像自己抠花样般使劲揉皱她的锦缎衣角,揉得骨节发白,只言不吐,探头两眼便也回去了。
      早晓得身世来历,也不愿跪这些庇佑偏颇的谢家英魂。传言中的那个抛妻弃子的何姓浪儿早就走远了,淡淡地,是再更年幼时泼去外祖壁上挂画的茶水,湮透凝墨,消失了。
      谢家小娘子依靠着父母度日,身边两个旧日丫鬟,拖曳半大的黄毛小子,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在这烈火烹油的富贵里,竟然才勉强有用度,她的闺房,一日偷打听来去了一回,已经是珠帘绣幞皆蒙了尘土,两把粗锁合上,半条毛毯也顺不出来。倒是见识多了珍品,身享不得,眼光评判也提高了几档。
      何来如此?渐渐就有了自身是情余孽障的感受。
      被抱怀中时还好,也是宠着怕摔坏,自从跟奶娘模糊学语,便指去与国贼禄鬼识字读书,将来去搏个名分。古来圣贤怎么也不会到何家,当然了,与娘亲家也没有牵扯关系。
      让他们想去,凭着那群庸碌的同堂子弟千百年也攀谈不上殿前的一根笔毫。
      夏来晌午日头毒辣,烘得神志一阵混沌,想起往日被欺的经历,快要咬碎后槽牙。从来没人去让他避避,想心事时愣住了,会直到喉头干涸才有意识。转去临后街小侧门的飞檐下荫凉处,一路幽幽没怎么遇上几个人。
      这儿临近杂役的住所,平日最是频繁出入,热闹喧嚷,可是午间休憩,也有番静好升平的景象。从前各处混串,有混出府的时候,与流民乞儿贩夫走卒屠户等等的不符谢家公子身份的人撕混,那些人也因他性子随和,纵有点儿乖张怪僻也看作是公侯的秉性,颇有尊敬的意思。这么听来的许多乡野江湖的故事,是出走的催化剂。
      停驻在这小小荫凉处,忽然明净下来,头一回睁大眼眸窥这府邸。虽然只是堪堪的凌乱角落,外头进来的和自家田庄收来的土物整齐地码放,不远管家起落的报目声,足够讲明了一切。汗涔涔的额头贴了几绺发,丫鬟帮他挽发都是打着呵欠随手一系。
      外头还很大呢,蓬头鬼才栽在这儿。
      伸手用袖子胡乱撸抹干了脸庞,收拢了长短参差的发,把那根学堂派下嵌玉线头的君子带随性一束也像模像样,折辱坏了这个君子名声。袋子里几小盏金碎花是在贡盘前被衣带钩回来的,手下顺着它们尖角轮廓打圈,眼还死盯偏房顶头单足立着的鸟雀。

      “哥儿…哥儿为什么站在这里?”
      被突然唬得一颤闻声望去。是堂屋的小妞儿,比自个儿还小矮半个脑袋,吸溜吸溜吮拇指,左手拿根半融的麦芽糖,歪着羊角辫子,一双青白分明眼。“有要紧事呢。”
      对她咧开半边嘴角,往大门槛挪了几步,看那门半掩无风自动。顿了顿,回头把脖颈处一块精巧的银器掏出来,上面浅刻一个桓字,祥云作伴福灵当头。用牙把红绳硬硬咬下,放在手心捂热末了还搭上朵金花,递在小妞儿眼前,缓缓叮嘱道:“把这物什好生交到我娘手里,再跟她轻轻说,不要惊吓。说……我自己去寻营生了,且当作无我爹与我,奉养不得来世再报。让她珍重。
      …务必记得,回来赏你糖吃。”
      不完整的破落户故事像是一条又脏又长的抹布,抹布的前端系着是爹娘,后端是他,宣扬出去是奇闻趣事博得一点点可怜,偏偏他要一剪子撕扯了。
      于是迈腿一跨,回身紧闭大门,听得妞儿细声答应了,声音被踩踏在外头的声响下,房顶的鸟雀惊起,展翅高飞。

      那年是一十三的岁数,算作困鸟出樊笼。

      他随母姓谢,外祖起大名唤作谢桓,小字胤生
      父姓何,虽不待见母家还是屁颠屁颠用了此姓。至于后头给自己起的乱七八糟的名儿,也不排去有人认真的记住并且决定温声喊。

  • 作者有话要说:  随手开的脑洞,准备随手填,希望不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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