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花缘》笔梦七千

2、桃夭篇二

　　桃夭篇二

　　晚风掠过密如针的竹叶，推开木窗，轻柔抚弄书案上的一叠雪白宣纸。曳曳烛火下，书案前身穿素衣的男子正皱着眉，翻看面前的那叠宣纸。而当他再翻过一页，一纸干净明洁的字映入眼帘，他目光下移，落在右下角“沈玥”两字上，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浮起几分笑意，自语道:“阿玥写的字真是越来越好了。”
　　沈瑜抬手倒了杯茶，静室内顿时茶香四溢。他抿了口茶，在淡雅茶香中闭上双眼，思绪飘飞回初见的那日…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灵霄山下最大的县城便是灵霄城了。这日，沈瑜到城中办事，在路上，正撞见她护在一个孩童身前，面对着几个小地痞。她站得笔直，身后的孩童拿着闯了祸的弹弓不安地东张西望，见远处的沈瑜正走来便把期盼的目光投向他。
　　前面的混混挥了挥手里短棍，向他们逼近。小姑娘一把拿过弹弓，霎时射出一颗飞弹，击中他手背。混混不以为意，瞥了她一眼。毫不迟疑，又一颗飞弹飞出，这次狠狠击中了他手腕的骨节，疼得他把棍子脱了手，怒瞪双眼欲冲上前，忽见一道人影挡在面前。
　　那人素衣轻飘，腰左佩剑，右备容臭，英俊的脸上一派凛然神色。混混一见是名道士，嘟囔了几句，灰溜溜地逃走了。
　　沈瑜转身，对他们笑道:“刚刚真是好险啊，你们没事吧？”
　　那姑娘向他作揖道:“多谢沈道长出手相救。”
　　沈瑜略显诧异道:“姑娘可认得我？”
　　她抬起眼帘与他对视，平静答道:“道长名叫沈瑜，字子语，为灵霄沈氏第二代家主。天资聪慧，年幼时便师从初代家主沈雯，笙雅先生。自从几年前笙雅先生隐居后，便接管家主之位，年轻有志，希冀沈氏跻身于名门修仙世家之列，为此志向四处奔走，网罗人才。”
　　没想到她知道这么多，沈瑜嘴角泛起笑意，又细细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穿着干净朴素，清秀眉目间却有几分姿色，漆黑眼眸平静如水。他问道:“不知姑娘可曾读书？”
　　那姑娘答道:“因家贫，刚只读了四书。”
　　沈瑜又问道:“那不知姑娘可否愿意来我沈氏，学习修仙呢？”
　　一听到这句，她抬起头，定定地望向沈瑜，眸子闪过异样光彩，似乎不敢置信又满怀期望:“修…修仙？！”

　　一杯茶下肚，身体便放松下来。
　　沈瑜拿起书案上的毛笔，刚欲题字，听身后传来木窗“嘎吱”一声。他没有回头，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淡然道:“来者何人？”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随即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沈先生，深夜造访实在对不住。我嘛，只是一个想走入修仙大门的小孩子罢了。”
　　沈瑜转过身来，见外开的木窗上坐着一个十六岁背剑袋的红衣少年，他正两手扶着窗棂，轻晃动双脚，嘴角挂着浅笑，注视着沈瑜。沈瑜正色道:“任何已达年纪的少年，只要通过每年一次的入仙考核，就可以成为沈氏的门生。小公子竟然能躲过夜巡者，又悄无声息潜入我静室，通过考核我看是完全没有问题。所以小公子，请回吧！”
　　那少年听到这番话就急了:“别啊别啊沈先生！就是因为你们那个什么考核…唉！因为特殊原因我没法通过啊！所以不得已才来找您啊！您千万别赶我走…我好不容易才到这里啊！对了对了！我身手不错的，很有天赋的，您不正寻找不凡之人嘛！我…我们过几招试试呗！”说着，他取下背上的剑袋，拿出一把冰蓝色的长剑。
　　一见到这把剑，沈瑜怔住了。
　　“这剑…你是从何处得到的…？”他声音低沉下来，眸中闪动又惊又喜的光芒。
　　少年把剑递给他，回想了一会儿，道:“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次我来你们家，路上撞见了一个蒙面纱的人，拿错了包裹。后来再也未遇到过那个神秘人。听人说，这把剑的主人是…”
　　“她是沈雯二十多年前的得意门生，我的师姐，后人称其为“婉梅仙子”的，林茵，林谨礼。剑名青霜，剑刃似带冰雪，剑气清冷而不肃杀。可如今，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人世，无法再展现它的清辉了…”
　　沈瑜颤抖着嘴唇，用手轻柔抚过青霜上每一条纹路，眉间溢满哀愁。
　　那少年突然释然道:“好吧！那沈先生，这把剑就放在你手里了。我来此一趟，也不算是毫无所获，至少，让它回到主人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沈瑜打断了他的话，目光从青霜上移开，看着眼前的少年。
　　“哦？我叫白绫，字若云。”少年很不解回答道。
　　“给你的新剑取个名字吧！从明天开始，你便是云霄沈氏正式门生了，白绫。”沈瑜微笑对他道。
　　白绫的双眼亮了起来。
　　他快步上前握住沈瑜的手，激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沈先生…谢谢您！…”
　　“白绫，剑名如何？”沈瑜笑着拍拍他的肩，道。
　　“嗯…名字嘛…”白绫目光飘向窗外竹林，夜风吹来的素雅幽香里隐约夹杂着几分浓郁的桃花香气。
　　“剑名…桃夭！”

　　这日，阳光尚好。
　　四周被烂漫桃树环绕的空旷射场一角的石台旁，站着一个正调试弓箭的粉裙少女。
　　她脑后两束柳丝般的垂发随着轻盈的裙带飘动，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漆黑眸子认真地注视手中的长弓。
　　“嘿姑娘，可否打听点事？”忽然，一个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女缓缓转过身，抬眼向上望去。
　　几步远的一株高大桃树的枝桠上，正坐着一个鲜红衣裳的十六岁少年，他笑容灿烂，眼角眉梢都被纷飞的桃花沾染上了桃色。
　　“请讲。”少女正对他，答道。
　　“这里，可就是桃花源了吗？”
　　少女点头:“正是。”
　　白绫一手托腮，看了看四周的桃树，道:“相传，灵霄沈氏的幽竹林中有桃林百亩，桃树百株，五步便是一株。每到春意烂漫之时，放眼桃林，落英缤纷，故人美称其‘桃花源’。今日亲眼目睹，倒有些失望呢。”
　　“传言多为人所杜撰，不可轻信。”少女正色答道，字字清晰，声如铃音。
　　白绫又转过头仔细看了看那少女，总觉得这副面孔十分熟悉，便问道:“姑娘，我是刚来的门生，叫白绫，字若云，你…叫什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少女注视着白绫，挂着浅笑的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些什么，白绫忽然想了起来:“玥儿！你是那个玥儿吧！哎，还记不记得我？我是阿云啊！”
　　没有回答他的话，少女似乎回想了一会儿，然后一脸无知地道:“阿…阿云？那…是谁？”
　　“喂喂！你记性这么差吗？我真是好伤心啊…”
　　正想从树上下来和玥儿好好“叙旧”，一个素衣少年走进了射场，来到了少女面前。
　　“朱华师妹，先生在凝香斋正叫你过去呢！”少年约莫十五岁，眉梢仍带些稚气，一双明目，面色红润。
　　“好，我这就过去。”说罢，少女收起弓箭，便要走出射场。
　　“哎！玥儿你先别走啊！我…”少女停步回头看了白绫一眼，漆黑眸子里看不出神色，什么也没说，便离去了。
　　那少年这时注意到树上的白绫，眉头微皱，似乎有些生气道:“你叫师妹什么呢！还有，你是新来的那个白绫吧？我带你去住处，快点把那身刺眼的红衣换下来。”
　　“我还想问你呢！‘朱华’是谁啊？”白绫抱着双臂，一脸困惑地跟在少年身后。
　　“师妹的字是‘朱华’，那可是沈子语先生亲自给她取的呢！”少年解释道，脸上带着些许羡慕，竟还隐约有一丝自豪。

　　小巧石池边，沈玥望着池中安静绽放的荷花发着呆。
　　“赏荷花呢？阿玥？”沈瑜带着笑走近，又接着道:“阿玥认为荷花如何？”
　　“亭亭玉立，皎洁幽雅，淡香十里。”沈玥不假思索地答道。
　　“此言甚是！荷，又名朱华。阿玥，你马上就要及笄了，‘朱华’这个字，你喜欢吗？”沈瑜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道。
　　沈玥吃惊地转过身注视着他，两颊泛起红晕，双眸微张，跳跃惊喜的光芒:“子语先生…谢谢…！我…我很喜欢…！”
　　可那是一年前的事了。那一次，沈玥露出了微笑，是满溢幸福的笑容。可以说，自从沈玥进入沈氏到现在，再没有见过她那样灿烂的笑容了。如今她已十五岁，却过早蜕去了少女的稚气。
　　“先生。”不知何时沈玥已经在他身后，双眸平静似水。
　　沈瑜转过身，对她笑道:“与新来的白若云师兄相处得可好？”
　　“师兄…还好…”沈玥低下头望向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双仍留存些许懵懂的眼睛里，泛动着波光。

　　屋檐下传来少女们的欢声笑语。随即，三四个粉白纱裙的少女走到院中。那几个都簇拥着中间的少女询问着什么，时而响起银铃般的笑声，而中间的少女却一直抿着嘴唇浅带笑意。
　　院墙外的一颗树上，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一切。
　　白绫背靠树干，扭过头俯瞰下面的少女们，目光停留在中间的沈玥身上，自言自语道:“难道她从来不笑吗？”
　　忽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跃上了墙檐，身影一闪，躲在一只石像的后面。白绫意义一看，心中惊道:“哎呦！这不是昨天那带路的老兄吗？他怎么在这？”
　　想着，他轻盈跃下，悄悄落在那人身后。
　　这位老兄正在认真注视那群少女，神色严肃，丝毫未察觉身后的白绫。白绫顺着他目光看去，竟然是那名中间的少女，沈玥。
　　“老兄，你可真厉害。”白绫冷不防的这一句，吓得那位仁兄脚一滑差点从檐上掉下来。
　　“你…你！你怎么在这？”他说话都结巴了，着实被吓得不轻。
　　“哎！这句应该是我问你吧！”白绫无奈道。
　　“咳咳！我嘛，就是偶然路过，想登高望远散散心…”
　　“别扯了！我都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欢沈玥姑娘啊？”白绫一语道破，轻易拆穿了他的说辞。
　　“我才没有！师妹是很文静，很可爱，可是我对师妹…”少年越往下说声音越是弱了下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的。
　　白绫摆摆手道:“算了啦！我不说这个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他笑容灿烂，转了转眼珠，目光又落在下面全然不知的沈玥身上，“或者说，打一个赌。”
　　“许澜，字莨轩。你…什么意思？”少年冷静下来，仍对白绫心存顾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么，许兄，我们就来比一比谁先把她逗笑，怎么样？然后呢，再看谁把她先追到手…”
　　许澜打断他的话:“你在胡说什么？！”
　　白绫笑道:“怎么？怕了？这么不自信？你这样可怎么追到沈玥呢！”
　　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许澜想了想，咬咬牙道:“好…好吧！成交！我一定会做给你看的！那么白兄，以后我们可就是情敌了！”
　　见他这么认真，白绫更开心了:“别这样说啊！许兄。除了在情场上，我们还是好兄弟的对吧？喏，现在带我去你们家好玩地方转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