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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梦在长安(八) ...

  •   义禧二年离禁军事变之后已过去四年,三年前,近臣韩晋之身中剧毒,危在旦夕,命不久矣。城中百姓皆香火供奉佛前祷告,于第二年三月醒来,百姓欢呼称为神迹。
      宣德帝改国号为义禧,帝李域承重掌大权,任韩晋之为相,隆恩盛宠。朝廷也先后掀起改革之风,贪官妄臣一一落马,豪门贵族多有牵连,势力因此一落千丈,这都是后话了,总只后面很长一段时间寒门清流重主中流,政事清明,轻徭薄赋。
      义禧三年,帝亲征北方柔然,命丞相韩晋之留于盛京中主持大局,自前从未有帝远征,丞相主权的事,可是,当捷报传报于都城时,丞相正议事百官,闻讯付之一笑,淡静从容之态,群臣俱服。
      丞相韩晋之本名流之后,翻案后,盛宠落在一人身上,依旧温雅行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骄矜他没有,倒是丞相芝兰玉树的气度更令人折服,当真谦谦君子,虽唯有二十四岁,诸臣皆是折服。一些老臣听着门生大赞丞相风骨如玉时,也只有摇头苦笑,他们没忘记几年前禁门事变,那个年轻人踏着尸骨,笑意盈盈,款款而来的模样,束带当风却不带半分血气,身后却是万丈晨光下的血色苍茫。
      义禧二年,韩晋之一身疲惫回到丞相府已是华灯初上,他揉着额角边朝书房走去,转角时敏感的听见有人的交谈声,习武的人,耳力自然异于常人。
      “知道了,我会好好安排。”韩玖站在暗处就听见定渊说的这么一句。
      接着岐青和定渊并排走过来时,看见韩晋之抄着手定定瞧着他们,两人身体一僵,好半会儿才叫道:“大人,您回来了。”身体不自然的紧绷。
      韩晋之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简单点头,两人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韩晋之看着他们像如释重负又像仓皇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不对劲,自从他的病好后的这三年,这些人就有什么不对劲的。
      是夜,丞相府闪出个黑影,很快的就融进夜色不见了,可接着又有一个影子紧随其后,而前面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可想轻功之高。前面的人正是定渊无异,后面偷偷跟着的不是白日里起疑心的韩晋之又是谁。
      约莫行了三炷香的时间,定渊悄无声息的落在城西一个寂静的小巷里,孤灯摇曳在门前,定渊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抬手敲门,三长两短,不会儿,里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门内老妇探出头来,见是熟人,放心的接过定渊递过去的包裹,两人秘语一番,定渊便颔首离去。韩晋之立于阴暗处,如同无物,至始至终,定渊都不知道有人一直跟在他身后。
      韩晋之耐心的等到屋内灯火熄灭,他才翻身跳入墙内,落地无声,一转身,他就意外地看见一片桃花林,三月正是桃花开的季节,城外城内都是芳菲颜色,这院子的桃花也开得正好,如烟如霞,莹白的月光下,少了几分热闹,倒多了些静谧。他慢慢穿过桃林,一路分花而行才走到那木屋跟前时,他看见有人坐在门前,连忙闪身隐住身形。
      那是个青衣的女子,身上披着雪白的大氅,坐在台阶上双手捧着脸,眼也不眨的望着面前的桃林,可韩晋之眼尖的发现那女子目光空洞,连月色都映不进去,像一面铜镜平滑却无光。
      她看不见。
      韩晋之放下心来轻声走到那女子面前,那女子有一副无垢的容颜,月光下,安详而平静,她似乎听见有人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响起,眼眸一动望了过来,韩晋之在那双清澈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她偏着头,眼睛仿佛能透过他看见他身后的桃花林,嘴唇翕合,她轻声问:“阿玖?”
      干净清透的嗓音满是亲昵,像猫一样细,又有些几不可闻的委屈。
      韩晋之神思恍惚,他想,好像以前也有人这么叫起过他。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没有理会面前的陌生人,而是发了会儿愣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又低低地唤道:“阿玖。”
      她来来回回,反反复复,韩晋之就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念着他不熟悉的名字,看着她像地狱徘徊的鬼魂,一点一点在忘川河边回忆自己的前生。
      韩晋之忍不住问她:“你是谁?”带着他自己不自知的迷惘。
      那女子闻言,蓦然停下,缓缓抬起头呆呆的望着月下修长的身影,眼睛眨啊眨,终于落下滴泪来。
      她说,阿玖,不是玑芜在想你,而是我。

      早朝下后,韩晋之一如既往在议事房内欲与李域承商议正事,谈来谈去已是下午,韩晋之婉拒了李域承让他留下来用膳的提议,回了丞相府。
      用完膳时,丞相府内向来随意惯了,玑芜四人同韩晋之一同用膳,只是今日很反常的都沉默着,平日相互打趣的人,今天都各怀心思。
      韩晋之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杯道:“说起来最近有朝臣提议将盛京更名为长安,说是今时今日大局初定,总需要改换陈旧的面貌。”话一出,其他人脸上心思各异。
      他像是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说:“可是,皇上好像不太满意。”
      玑芜率先压下异样,不在意笑道:“这个名字是前朝沿用的名字,再改回来却是不好。”
      韩晋之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喝着茶,托着杯子轻扣杯壁,玑芜没由来的紧张。
      然后她听见韩晋之无所谓说:“你和皇上的心思倒是差不多的。”
      玑芜哑口无言。
      韩晋之坐在书房内,看向轩窗外的清朗月色,想起那个种满桃树的屋子,还有那个他一面无缘的人,他情不自禁铺开纸依着记忆画下来,狼毫沾墨,笔尖游走,随意几笔匆匆勾勒出桃花的灼灼风采和站在树下的人的轮廓,韩晋之却怎么也画不出脸,他甚至不知道他画得是不是梦中的景象,梦里他跟着定渊,见到一个面善的人。
      “长安。”他低声唤道,温凉的嗓音回荡在空空的房间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伏案而眠的,这三年来他过得清醒又糊涂,清醒的是病痊愈后的事,而糊涂的是自己模糊的记忆,浑浑噩噩却又无比清晰记得是自己站在李域承身边共进退,可心仿佛是被人偷偷挖去一块,空落落的侵蚀着他的神经,而在这个梦里,他看到了儿时的自己,也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姑娘,以及后来那个会固执着叫他阿玖的女子。
      这三年里他过得糊涂,却终究没有让他糊涂到底。
      他突然明白自己是顾长安命里的劫数,本来他会在该死的时候死去,而顾长安和他无关,她本该走在自己的江湖上无忧无虑的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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