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不近十九

4、无梦在长安（四）

　　院中近日戒备加强，连平日在外奔波的定渊和奉卿都接到命令回院待命，顾长安忙着清毒根本没空注意愈紧的风声是不是跟自己有关，日复一日地为韩玖施诊解毒，果真毒性减了许多，玑芜他们倒是欣喜万分，就连刚回来的定渊两人也是对顾长安感激得很，那段时间里，顾长安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出的话都是金玉良言，韩玖任着她胡闹，对于她各种抽风举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短短数月，韩玖觉得大权已然旁落。
　　他突然想吃什么东西，吩咐岐青，岐青这个愣子特别板正的劝他，顾姑娘不建议他吃，对身体不好。
　　他半夜熬得太晚，守夜的定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要把他往床上拖，说长安不让熬夜。
　　他处理公事忘了喝药，玑芜竟义正言辞的端了两碗到他面前，絮叨道长安吩咐的。
　　他做得太久，连奉卿这般讷于口舌的人，闷不吭声的拖他到外面的空地上比划两下，最后艰难的吐出长安两个字。
　　如此多的例子，不胜枚举。
　　韩玖气势汹汹地找上顾长安理论，彼时顾长安正安逸着端着点心盘子吃得津津有味，见来者不善，笑眯眯问：“阿玖，有何贵干啊？”
　　韩玖危险的警告：“你胆子倒是越发大了。”尾音上扬，威胁味道十足。
　　顾长安眼珠子一转，边装傻充愣，边向门口挪去：“你指得是什么？”
　　韩玖步步紧逼：“我现在可是想做什么都要经过你的同意啊。”你这个字，韩玖咬得格外紧。
　　突然顾长安跑到门口，扑到刚进门搞不清状况的玑芜身上，挤出几滴鳄鱼泪，委屈道：“玑芜，阿玖他竟然怪我多管闲事，明明我都是为他好。”还特地抓起玑芜的袖子往脸上擦。
　　顾长安一张脸极具欺骗性，瞬间玑芜软了心肠，一双剪水秋目用“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的眼神无声却有力的控诉他，韩玖哭笑不得，无奈投降：“好，好，我的错，行了吧？”
　　话音刚落，只见玑芜端出药放在他面前，变脸的速度叹为观止：“公子，药。”
　　韩玖想，这绝对是故意的。
　　与此同时，屋顶上。
　　定渊踹了岐青一脚，“怎么样？”
　　岐青起身，睨了他一眼，闷声道：“公子喝了。”
　　定渊笑得猖狂，“拿钱，拿钱，我赌的是顾姑娘。”
　　奉卿板着脸，掏出银子，岐青无奈，只得照做，只听见下面阴测测的声音：“你们在干嘛？”
　　偷听的打赌三人组同时一僵，冷汗直冒，相顾半晌，纷纷人作鸟散，不见踪迹。
　　韩玖头疼得抚着额，顾长安倒是笑得前仰后合。

　　夜幕降临，已入深夜，唯有街上不紧不慢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渐远至模糊，星沉月朗，忽而狂风拔地而起，摇得树枝张牙舞爪，衬着漆黑月色，形若鬼魅，而冷月悬于树枝上以一种诡异的安静姿态，恍若静画，似真似假的寂静。
　　突然有衣袂擦过风的呼啸声，紧接着一沓沓枯叶碎裂的声响，虽然杂乱无章，却在步步紧逼，几只冷箭率先破空而来，向着院中直立的玄衣人袭去，眼见着箭已近身，却是冷光一晃，折断的箭矢斜插在地面上，与此同时数十黑衣蒙面的人跳入墙内，刀剑相向，玄衣人提着长剑走进月色，银辉冷光映着长剑寒气深重，他每踏一步都是戾气逼人，素日尚冷淡的眉目染上乖戾之气，他眯眼环顾包围的黑衣人，将长剑一振。
　　“擅闯者，杀。”他话音刚落，箭矢如飞蝗扑向他，天地无处躲藏。
　　院内院外，兵戈相交的清越碰撞声，刺入血肉的闷声，却听不见哀嚎惨叫的人声，像默声的一场戏，各司其职，却冰冷而诡异。韩玖提着剑在黑衣人间缠斗，上一秒，剑刺进黑衣人的腹部，闷声一响，下一秒，剑已经割开人的喉咙，血浆飞溅而出，他身法奇诡，看不清动作，只见长剑血光如虹，在空中炸出一团血雾，如同匹练，地面映着银月，血光流转。
　　处处浸染着鲜血缓缓流淌，血肉横飞，肢体横陈，一派地狱景象，韩玖垂直握着剑立在尸堆间，血水蜿蜒着从剑身上滴落，他玄衣完好无损，却是满身血污，宛若厉鬼的形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味，无不昭示着方才惨烈的搏杀，回过神来，已是枯骨叠起，血流成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夜里尤为显得突兀诡异，顾长安扶着门框站着，青衣干净得很，脸上有些苍白，她目光巡游全场，最后定格在满身污迹的韩玖身上，韩玖依旧站得笔直只是一瞬间微僵，他微微抬起头，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顾长安，他慢慢笑开：“怕不怕？是不是很恐怖，怕是你经历过再多的瘟疫,死上万的百姓，也没见过这样的残杀吧？”他沉默的看着手里的剑，笑容不变，依旧是那种不达眼底的笑，“集天下万恶的鬼也不如我的罪孽深重吧？这样，你还要跟着我吗？”
　　他的笑凉薄，眼眸却沧桑荒芜，一身戾气未除的样子，的确不像身在人间。
　　顾长安没有回答他，只是松开抓着门框的手走出屋子，她踩着满地血水，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尸体，目光中尽是掩不住的伤戚，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不顾一切的要奔赴血腥之地。韩玖面无表情的盯着顾长安沾染血迹的衣角，看着她越走越近，他没有出声喝退，也没有伸出手，他只是站在那里，失魂落魄。
　　顾长安走到他面前，轻手抹去他脸上的血迹，避开伤口抚摸他的眼角。
　　“我见过瘟疫横行，见过山贼肆虐，见过的天灾人祸数不胜数。所以我不怕，我只想留在你身边，看看你究竟想做怎样的事，为什么而拼上性命。”
　　“看看你有没有为自己想过，会不会顾惜自己的安危。”
　　顾长安没有笑，最爱笑的她，从头至尾都没有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