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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梦在长安(二) ...

  •   待鬼医退下去清洗的时候,玑芜、岐青对视斟酌了一下,玑芜上前轻声道:“公子,这鬼医来历不明,而且好似是个女子,是不是要查一查?”
      男子摇头,意味不明地笑道:“这鬼医怕是被人追杀吧,难怪在江南找不见。”
      玑芜睁大眼:“谁?”
      男子道:“祁朗。”接着他讽刺地笑出来,“人年纪一大,疑心就重,又贪恋权势,自然想长命百岁,容不得自己出一点闪失,上次他在宫中遇刺一事恐怕令他草木皆兵了吧,难怪这几天城中警备加强了。”他悠然的抿了口茶,嘴角嘲讽的意味更重了。
      祁朗这个名字一出口,屋中温度都下降几分,如若不是祁朗野心勃勃想要独揽大权,把持朝纲,又怎会将韩家一百三十四口一纸罪状,送上刑场,皇帝昏庸将满门忠臣抄家,朝中大臣多有牵连,震惊朝野的反叛案,以韩家灭门为落幕,十五年前的倾盆大雨,雨幕一层层无情的冲刷,他们记忆犹新的噩梦。
      血水飞溅在雨幕中炸开血雾,如同绚丽极致的花转瞬即逝,血混着雨水漫延到脚背,冰寒彻骨,亲人在眼前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是平静和坦然的,不辱韩家温润的名声,五岁的他与当时同样年少的玑芜和岐青躲在人群中,两人在雨中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眼泪疯狂的落下,死死捂住嘴不让呜咽溢出,只有五岁的他眼也不眨,冷静看着雨水滴到眼睛里也不眨,可他眼里的寒意骇人,深不可测的漆黑,但仿佛是暗流涌动的暴虐。
      五岁的稚童仅凭眼神就令赶来的追兵退避三舍。
      他却未曾想到祁朗赶尽杀绝到在吃食里下毒,即使玑芜岐青将昏迷不醒的他连夜送到祖父生前好友段昌林的住处,即便如此也无济于事,也堪堪保住性命而已,日后每夜子时锥心的痛,深入骨髓的剧痛令小时候的他不住翻滚哀嚎,声音凄厉,也只有此时他才会哭出来,发泄深藏的情绪。
      如跗骨之蛆般折磨他十五年,从最初不堪忍受到现在不动声色,其实不是不痛,即使是习惯了,那痛也是一分不少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唯感觉体内血液一寸一寸被凝结成细针,疯狂的游走,被割得遍体鳞伤,被一点一点地刺入,像蛇衔着毒牙爬进体内,而后点点抽出,滑过千疮百孔的伤口,然后又是一轮新的折磨,其实最不能忍受的是独自一人的绝望,漫长的,恐惧的,脑中的弦绷得很紧,也许他在下一秒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眼眸漆黑,是寒冷的,也是岐青和玑芜不陌生的冷漠。
      “哎呀!”砰得一声巨响伴随着痛呼,青衣的女子蹲在门前双手捂着额头不住的抽气,这人真的是千面的鬼医吗?连走个路也能撞上,听那声音,啧,门都该陷下去一块了,玑芜腹诽着这个不靠谱的人。
      看来鬼医真的是个女子,真是前所未闻。
      鬼医捂了半天,也没见着人来好心扶她一把,她撇嘴便拍拍衣衫自知没趣站了起来,一张清秀灵动的脸跃入眼帘,一双眼睛生得甚好,干净澄澈,黑白分明,顿时起亲近之意。
      据说从未有人见过鬼医的真面目,真正的可遇不可求,但任谁也想不到鬼医是个女子,其中当然也包括祁朗,难怪纵然他布下天罗地网,无数明岗暗哨,也抓不到一个真正的神医,鬼医擅易容,倒是个保命的好法子。
      鬼医疾步走向案前的男子,手欲探上他的手腕,不料男子手腕一翻反擒住她命脉,只要他一用力她就能当场殒命,鬼医任由着他扣住自己的手腕,她歪歪头瞧着他深不见底的眼道:“我没有内力,也不会武功,所以我也挣不开你的。”平静的样子简直不像是被人拿捏住性命。
      他眼眸一动,鬼医来不及看清便转瞬即逝,他缓缓松开鬼医的手任她给自己把脉,玑芜、岐青紧张得屏住呼吸,片刻,鬼医面色愈见凝重,她蹙紧眉,不住的瞄着男子,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男子左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杯,眉眼低垂,情绪不明,倒是站在一边的两人干着急,玑芜更是瞬间红了眼眶,压抑着颤抖问:“我家公子如何?”
      鬼医甚是稳重地收手入袖中,一脸的高深莫测,那表情活脱脱就是在说“已入弥留之际,药石枉然,草草埋了吧”她还惋惜的打量着面无表情的男子,沉重的叹了口气,玑芜见她这样身形一晃,似是撑不住不由得两眼发黑,却听见鬼医痛心疾首道:“有客自远方来,都不好好招待我一顿吗?”
      玑芜很想一刀就劈过去。

      鬼医酒足饭饱后的惬意表情很欠打,玑芜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把杯子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我家公子到底如何了,你个庸医!”好似鬼医再不说一个字,她就将桌子掀到她脸上,表情狰狞。
      鬼医捧着杯子缩在椅子里眯眼享受地喝茶,见玑芜忍无可忍,才慢条斯理道:“唔,阿玖的毒好说,只是毒种得太深,虽然你们常年用药控制着,但是药三分毒,情况不能一概而论,清理起来很麻烦的。”接着又是一副欠打的笑容。
      男子敲着桌子的手一顿,眉一挑,他似笑非笑:“阿玖?”尾音上扬。
      鬼医立刻正襟危坐,一派正直端庄,她敛眉严肃道:“这都是天意。”接着她深情款款地望向他,“当时天雷勾地火,我的脑中仿佛被浇下一盆冷水,你的名字赫然在我神识中印下永不磨灭的痕迹……”
      男子啜口茶无情的打断她滔滔不绝的演讲。
      他说:“庸医,你再胡说八道试试看?”
      鬼医瞬间缩起脖子,像霜打的茄子奄下去,她把脸埋在杯子后,老实交代:“我看见你纸上的落款了。”
      男子一瞟他纸上的落款——韩玖,字晋之。
      韩玖无奈揉揉额角,半晌道:“我的毒……”
      不等他问出,鬼医接过话来:“你的药,我已经交给你那个哑巴似的下属手里了,唔,你先试试看,应该可以先缓缓毒性,至于解它你得让我好好想想,毕竟你中毒并非一朝一夕。”她想了想,有些疑惑,“不过这毒虽烈,但不至于致人暴毙,让你中这毒好像并不是想要你的命啊。”
      韩玖:“别乱猜,你只管治你的病。”
      鬼医心领神会,毕竟是混迹江湖的人,心思自然活络:“当然,我可不想惹祸上身。”
      玑芜听两人对话很久才反应过来,她跳起来指着鬼医的鼻子,火冒三丈:“你耍我!”
      鬼医笑嘻嘻道:“你又没问我嘛。”玑芜正要发作,岐青便端了药踏入房中,他端到韩玖面前,恭敬道:“公子,药来了。”
      看着碗中乌黑的还散发着涩恶的草腥味的药,韩玖不动声色的皱眉,他接过碗凑到唇边,却迟迟不肯喝下去,鬼医见他苦大仇深的模样,惊奇的笑出声,揶揄道:“你不会是怕喝药吧。”见他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随即鬼医收起戏谑的笑安慰他:“良药苦口,凉了就不好了。”
      这药很苦,顺着喉咙一路那股腥辣之气充斥口中,让韩玖很不好受,他强忍着不适硬是吞了下去,不由在心中苦笑,这药怕是要喝上一阵子了,他刚放下碗,突然嘴里被猝不及防塞进一块方形事物,顿时苦涩滋味有所缓解,丝丝甜味浸进味蕾,韩玖怔愣地看着鬼医近在咫尺的面容,她眉眼弯如新月,唇边尖尖的虎牙稚气得很,她眨眨眼,眯起眼笑:“我以前骗那些个小鬼喝药也是这样的,一块糖就搞定了。”
      她神情轻快明媚,恍若隔世。
      韩玖问:“你,叫什么。”
      鬼医转过头,手里还端着从他手中接过的碗:“恩?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我就叫长安,顾长安。”
      直至盛世义禧七年,丞相韩晋之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贡上来的奇珍异宝束之高阁,他却独独偏爱小小的杏仁糖,有人不解曾问起过此事,丞相正吃着杏仁糖的手一顿,闻言,只是淡淡道,曾经有人用此来解他口腹苦涩,如今心中之苦无以可解,聊以慰藉罢了。那人只以为丞相的推脱之言,并未多想,待人辞别后,这位叱咤风云的权相看着门外天光照不进来的景象,独自低沉笑着。
      你看,如今连苦说出来也无人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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