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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风雪与琅琊(七) ...

  •   七月,晁国发生了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儿。
      原属齐国,今属晁国边城的隐城,叛了。
      说它大也是大,一座城池的叛变,意味着可能有敌方离国在暗地操纵。
      说它小也小,毕竟镇守南边边境的是晁国的陆苍绪。
      隐城内。
      虽是仲夏七月,可是城中一片的死气腾腾,说是死气腾腾也不对,应该是诡异的安静。城中各家门紧闭着,街道冷清,白晃晃的日光下只有一些士兵来回巡视,有气无力甚至是苟延残喘的样子是这座城最后的姿态,但反观这些士兵神情却都肃穆决绝,像极了赴死场人的无畏。
      这座城,孤寂得似被人抛在荒野的废墟,颓废中压抑着毁天灭地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灰白石阶延伸到高耸的城墙上,重兵把守,每个阶口都有两个士兵看守,每两个时辰换班,忽然一个铁甲着身的士兵身体晃了一下,旁边的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瞬间失去意识,双双被勾住脖子放倒在地,即使是离了不过五丈这样迅速无声的行动也不容易被察觉。
      来人一身同样的铁甲,士兵千篇一律的扮相,一抬头却能辨别出分明是个女子。
      本应该在漠北叶城里操练着士兵的白旋却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千里之遥以外的隐城。
      白旋蹲下身用手仔细探了探躺在地上人的鼻息,片刻后放心似的松口气,便不再久留悄悄潜入城楼中,瞬间没了踪迹,这里平静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日头毒辣,士兵依旧站得笔直如雕像。
      “大人,探子传回消息。”副官走到桌案左下侧,将手中的密报上呈给高位端坐沉思的人。
      那人约莫知天命的年纪,风霜岁月不留情的刻画赐予他一身不怒自威的的气势,端正严明的脸上满布风霜,身处如此孤弱境地却还能难得的平和,明明是个武将扮相却像古寺里常伴青灯的木鱼,有着淡然和超脱的感觉。
      陈烁,前齐国大将,也曾累积赫赫战功,辅佐过二代齐王,在王族式微时,忠心耿耿,是陆苍绪少有的称赞和尊敬的人。
      副官见陈烁拆开信却沉默不语,皱眉低声问:“大人,派往琅琊城的探子一个都不落的回来了,依陆苍绪的本事,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陈烁放下手中的信函,摇头笑道:“琅琊城现今有条不紊是真的,至于那么多探子毫发无损的回来。”他沉吟片刻,“恐怕是他故意而为,为的是让我们知道,他有恃无恐。”
      副官愤然道:“陆苍绪黄口小儿竟如此猖狂,也不怕闪了舌头!”
      陈烁只是笑笑,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桌子光滑的边缘,隐隐约约有白光闪过,他若有所思,道:“他有这本事。”顿了顿,目光望向夏蝉嘶叫的窗外,叹声气也是压抑而隐忍的。
      他说:“齐国亡得,不算冤枉。”
      副官闻言想反驳,最后也不过是不甘心的垂下头。
      窗外燕雀扑棱着翅膀,扶摇直上,直至再无痕迹。
      待副官退出房间时,陈烁的目光还未从窗外收回来,大片灼阳投射在地上刺得眼生疼,他闭上眼再正睁开时,一把雪亮的短刀悄无声息地从暗中刺出擦着他脖颈滑过,堪堪抵着他的喉咙,稍有动作,便是魂归离恨天的下场。
      他撑在桌子上的手没有动,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态,神色并没有惊恐或者慌乱,仿佛横在脖颈处的不是要人命的锋芒利刃,他的左肩被搭住,声音仿佛是从远方高处传来,虚无缥缈,落在耳边像风吹过,房屋里浮动的热气都冷凝下来,摔在地上成齑粉。
      “陈烁,你好大的胆子。”隐含的笑意后是千万利刃袭来的压迫感。
      陈烁头也不回也知道是谁和自己刀剑相向,他低头盯着刀刃上倒映着自己沧桑面容,深深的叹息唤了一声久违的公主,声音在空旷的房屋里回旋不息。白旋握着刀的手微不可察的颤抖,恍然间自己又回到齐国王宫里,殿宇楼阁,暗雪晴梅,明明知道是梦,她在梦里还是忍不住去看看自己未病逝的母亲和喜欢在廊阶前抚琴煮茶的父王,看看在梅林里嬉闹追逐的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她两个兄长跑在她前面对着她笑,可她总是追不上他们,突然天空细雪不止,风一卷,兄长们身影不见了,她回头,什么都没留下。
      她想伸手挽留,可伸出手后,就连风雪都不肯为她停留。
      不知何时,白旋转到陈烁面前,手中的短刀已松懈地放下垂在身侧,她以手支额,脸掩在手掌后面,过了很久,她沙哑着嗓子道:“齐国以亡,别再叫我公主了。”
      陈烁置若罔闻,上下打量着一身士兵打扮的白旋,欣慰地笑道:“许久不见公主,已经是长这么高了,身手也不是师傅能看透的了,想来,公主小时候可是连短刀都握不住的。”
      白旋扯着嘴角勉强地笑了笑,她自己是知道陈烁什么性子的,在她决定要归降时,陈烁虽什么也没说,但白旋知道她这个师傅可是一生都在为齐国而战,几度生死门关徘徊,他纵然只言片语不曾反驳,可在他心底总存留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她问他:“师傅,你可是在怪我?”
      一时四下寂静,唯有七月夏虫的叫嚣声,日影浮动,而他们相对而立却无话可说。
      就在白旋以为陈烁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只要一提到这个话题就会沉默,没想到陈烁最后还是开了口,他叹了口气,似惆怅似无奈,白旋愣愣看着背对她的陈烁,他的身形和她记忆中的如出一辙,硬朗而挺拔,可黑发中隐约可见的白发却触目心惊。
      这就是她本该享天伦的恩师,征战沙场数十年却未有好归宿的恩师。
      她一身武艺皆他所授,行兵布阵也是他手把手教的。
      如今却是她以国破山河以回报,他再步前尘,与她刀剑相向。
      “老臣不怪公主。”
      白旋慌忙低下头,眼中雾气迅速弥漫。
      陈烁像对待幼时的她一样,揉揉她的头发,温声细语道:“公主所做的是大义之举,保我齐国百姓不受战争屠戮和欺压,而齐国的亡灭也是天数所定。”
      “那你为何要执迷不悟的叛离晁国,还大张旗鼓的和离国联合,明明知道他们不是真心的,他们那种作壁上观的态度我们见得还少吗?”白旋想到离国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态度,就觉得愤怒难当,她一年前曾和离国守城将领交涉停战事宜,对方仗着兵力强盛叫嚣着要踏平她身后的城池,不仅如此,还要让这座城血流成河。
      最后那个将领的首级被白旋用来祭了旗。
      白旋咬牙:“何苦要搭上满城将士三千条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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