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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风雪与琅琊(五) ...

  •   晁王特地为陆苍绪设宴庆贺大捷归来,陆苍绪一向不喜欢这种共筹的场合,但面子上还是不能抚了兄长的好意。
      宴会设在昇阳宫梅园中,成群的梅花盛着落雪开放,宫灯彻夜点亮,夜如白昼,暗香浮动。王公大臣携着家眷纷至而来,更多的是年轻的女子,裙裾华美,云鬓贴金,一颦一笑动人心神,妩媚有之,清丽有之,形形色色皆盛装而来,她们婀娜袅娜,脚下似步步生莲,顾盼间俱是风华。
      倒是偏偏有人不领情,懒散没个形地倚着宫柱远远旁观,打个哈欠:“您这是要干什么?”
      旁边身着明黄衣袍的俊朗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无限慈爱道:“六弟,有没有喜欢的,孤替你做主啊?”做主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这个六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他建功立业,他作为兄长自然欣慰不已,可如今这个弟弟已行弱冠之礼一年有余,却无一房妻妾,堂堂滕王怎么说得过去。
      陆苍绪当然知道这个自小疼爱他的人的心思,母亲去得早,父王忙于政事两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受到很多照顾,所以他很少会抚这位兄长的意,但他看着那些衣着雍容的女子实在提不起分毫的兴趣。
      晁王看见自家弟弟眉头紧缩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搬出了从小到大陆苍绪听得耳朵起茧的说辞,还未开口,只见陆苍绪嘴角一抽,丢下句:“我去看看。”便仓皇而逃。留晁王一人留在原地笑得不怀好意。

      陆苍绪一袭银紫长袍,衣袍上绣着同色的繁复花纹,外罩雪白的狐裘,衬得他肤色白皙有玉石的温润质感,少了沙场上那份拒人千里的冷冽漠然,多了份王公贵族的倜傥风流,斜飞的凤目漆黑如点墨,凉薄冷清的唇轻轻勾起,轻傲狷介的模样让一美人羞红脸,纷纷埋下头不敢再看。
      此刻他正在席案旁,席案上的白玉瓷瓶斜斜插着枝白梅,格外幽然,陆苍绪漫不经心地用手转着白玉杯的模样简直堪可入画,在暗红的几案上垂落几缕乌黑的发,缠缠绕绕蜿蜒而下,曳人心神。
      突然月白色的单薄身影在熙攘人群中仓皇张望,她不时踮起脚着急的寻找什么,不再是战场上一身宽大迎风抖动的长袍,而是一身月白衣衫,像枝头清丽出尘的玉兰,不同于其他女子繁复华美的配饰,全身上下除却黑紫玉玦的额配外别无其他,及腰的长发在末端齐齐绑了个白色的发带,看上去懵懂的容颜,黑白分明的眼中狡黠淡去,有点点警惕,像极了误入人世的小兽,倔强的露出爪牙。
      陆苍绪有些像着魔似的走向她,一步步地靠近,女子警惕的眼神在看到他的瞬间渐渐弯成月牙形状,满是欢欣雀跃,陆苍绪看见那澄澈眼中的自己,眉梢眼角都是难掩的温柔。
      自此以后,鬼怪机灵的白旋一不小心闯祸,不哭也不闹,就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像小动物一般可怜兮兮的看着陆苍绪,陆苍绪明知道她是装的,可有天大的火气也是发不出来,打不得骂不得只得愤愤拂袖而去,没走几步回头望过去,看见白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用那种很丧的表情直直望着他,他无奈叹气,不管不顾的任她飞奔过来,趴在他肩头笑得没心没肺。
      白旋抿着嘴笑,任由陆苍绪牵着自己穿过惊异或妒忌的目光,跟着他快步走到僻静的假山后梅花幽幽的角落,陆苍绪把她拉到身前,皱着眉头解下狐裘披在白旋身上,劈头盖脸的问她:“冬日间也不知道多穿点,想得风寒缺席操练吗?还有,为什么没有侍从跟着你?”
      白旋微微仰起下巴,任陆苍绪修长的手指把狐裘的带子挽了个漂亮的结,想了想后,撇嘴道:“那人太烦了,规矩多得很,我受不了就把他甩开了。”孩子般的赌气,让陆苍绪哭笑不得。
      正当他要起身时,下颔上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像花瓣轻拂而过,蝴蝶翅翼轻颤似的,在他心底拉开层层涟漪,白旋敏锐的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却用毫不退让的灼灼目光紧紧盯着月下半明半暗的面容,神情难辨。
      白旋看着他,想着她其实不太像大哥,即便五官相似,但论性子应该更像二哥白御,性子急躁直接而且有点强硬,她不会像大哥那么隐忍克制,不会刻意去藏着,更不会忘。
      接着她听见陆苍绪冷声道:“白旋,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他的声音冷静到漠然的语气让白旋鼻子一酸。
      她毕竟不过一个小姑娘,头一回表白自己的心迹却被人这么冷静对待,自然会难受,可她强忍着委屈的心情,犟着脖子直勾勾盯着陆苍绪被宫宴灯火照得温暖的半张脸,而另外隐在黑暗中,那张情绪不明的面容,顿时她的脸如临大敌似的绷紧,强做镇定道:“我一向这样,喜欢就是喜欢,绝不会藏着掖着,你要是不喜欢就直说。”她抽抽鼻子,低下头闷声说,“我知道你们大多喜欢温婉些的,外面那些你可能也是喜欢的,我打小习武,女子该会的我一样也不会,性子也冲,肯定是改不了的,但我可以陪你上阵杀敌,保护你。”说到这儿,声音隐隐在颤抖。
      她还想说什么,似乎要把心底话一股脑的倒出来,却猛地被一股力量拉扯倒过去,鼻子被撞到不禁叫疼,隐约闻到冷梅香萦绕,头晕沉沉间听见头顶戏谑的声音盘绕:“白将军这是在自卑了?”
      白旋一个激灵,想也没想地伸出手推开抱着自己的陆苍绪,瞪大眼睛,龇牙咧嘴道:“不可能你听错了,我谁啊,白旋啊!”
      “哦,那你刚才委屈地嘀咕什么呢?我听错了?”
      白旋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脸跟着涨得通红,她将头扭到一边,就在陆苍绪以为她生气要放开她的时候,突然白旋踮起脚亲在他下巴上,歪着头神色认真道:“我不自卑,只是不甘心。”
      陆苍绪什么也没说,白旋感觉到他要放开的手,急切地环抱住他的腰,执拗的问他:“那你呢,别不说话啊陆苍绪。”
      陆苍绪眼中是白旋看不懂的情绪,白旋即便不懂却又不想放手。
      他叹口气,是无奈,是宠溺,接着白旋觉得脸颊微痒,不解的看着抬手摩挲自己脸颊的人。而陆苍绪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作何语言,只是略微倾下身将唇贴在白旋额头上黑玉玦上,叹息道:“白旋,你才十九,还不懂什么是喜欢,而且……”他顿了顿,“你有没想过你嫁给我会怎么样?上不了战场,是你想要的安宁吗?”
      意料中的,白旋沉默不语。
      陆苍绪不在意的笑笑,他知白旋不喜欢盛京的精致华美,她爱得是战场上的那份恣意的张扬,可以纵马狂歌,可以浊酒入喉的征战岁月,她有雄才大略,有高强武艺,有不输于男儿的豪爽洒脱,这样的她,何必用高墙深院来束缚,何必用胭脂水粉来折辱,她是鹰,就该在苍穹翱翔与他并肩,而他爱的恰巧是那样的白旋,战甲着身,手持方天画戟破空遥指要誓绝云天的模样,而她踏雪而来。
      他俯身贴在她耳边轻声蛊惑道:“白旋,你愿意吗?”
      而她差点被蛊惑的点头。
      你愿意褪下战甲,披上嫁衣嫁给他吗?
      自此号角喑哑,刀戟成锈,战马暮年,山河岁月同尘与灰,那些前尘不过是午夜梦回时的一场黄粱梦,这样,你还愿意吗?
      我不愿意,不愿意的。白旋闭上眼有些绝望地想。
      她自十六岁踏上战场就没想过余生会要细水流长的过下去,所以她会所向披靡。
      亡国后,这就是她剩下的、仅有的骄傲。
      而斩断她仅有的骄傲,还不如一剑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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